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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6页

作者:言妍

等曹修要徵召燕娘入京,沙平的反应强烈地令人吃惊,才有后来被双双毒打,又绑在大木板上示众的处置。

这本是王家与武术馆的事,但曹修以妨碍公务及善良风俗的罪名将此事闹得沸沸腾腾。父亲本警告他不许插手,因事关民情,但若真的袖手旁观,他会一辈子感到不安与内疚的。

沙平是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如此落魄难堪,他的心态是怀川一直不解的,可他依然不会见死不救。

男子汉可死於沙场、死於正义,怎能和女人一起被捆绑在木板上而死呢?他想著,忍不住笑出来,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到沙平,非要好好的嘲弄他几句不可!

可此去天涯,他们也将赴边塞,移动如参商,想再碰面,大概很难吧!

他正模模糊糊地要睡著时,突然看见一个小脑袋瓜子在门边闪呀闪的,有著一双灵活大眼的男孩穿著浅蓝的衣衫,腰间还配个红荷包,那不是孟家的小鲍子兆纲吗?

“别躲了,进来吧!”怀川招呼他说。

兆纲伸伸舌头,他刚才收完惊,道婆现在正为姊姊念神符,他藉口说要找父亲,却拐个弯来到东跨院,因为,他对这英雄似的夏大哥实在是太好奇了。

[你是来看我的伤,对不对?”怀川一眼就看赛他的意图,“烂皮脓血的,你不怕吗?”

“我一点都不怕。”兆纲将头抬得高高的,“我以前和爹去打猎过,抓过死野兔子,看多了。”

怀川被他小大人的语气逗笑了,指著自己的背说:“来看吧!但保证不可以哭喔!”

“我才不会哭呢!”兆纲走到床边,清楚的看到那上了药的鞭痕,不禁用力的吞口口水,立刻将眼睛转开,“你都不痛吗?我可没听你叫一声。”

“如果捱这点鞭子也叫,不就像个女人了吗?”怀川故作轻松的说:“咬紧牙,一下就过去了。”

“我三姊说,你惹事生非,被打了活该。”兆纲重复采眉的话。

三姊?怀川扬扬眉,那不就是许给他的孟家采眉吗?他咳一咳才开口,“哦?她是这么说吗?被打了活该?”

“我三姊老这样,整日盯著我,事情一没做好就很凶,动不动就要罚我。”兆纲撇撇嘴说。

“她很凶吗?像河东狮吼吗?”怀川故意张大眼问。

“差不多啦!啊——你可不许说是我透露的喔!”兆纲先是谨慎的叮咛,接著又问:“还有一件事,你真的拿剑跑到锦衣卫去救人吗?”

“真的。瞧,剑还在那里呢!”怀川指著墙壁。

在树荫遮著的屋角,那柄剑选闪闪发光,直直的剑身,尾端成尖弧状,不金不银的,看起来极为纯朴,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就它呀?光它就能吓走锦衣卫吗?”兆纲有些失望地说。

“你可以取下来看看。”怀川鼓励他。

“我拿得动吗?”兆纲兴奋地问。

“它看起来很重,却是再轻不过了。”怀川说。

兆纲想了一会儿,才移了把椅子爬上去,小心地将剑抱下来,沉甸甸的金属压在他的胸前,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这是他第一次有宝剑在手哩!

他一鼓作气地拿到床边,怀川伸手接过来,要他仔细地看著剑柄,“瞧!这是个牛首纹,当人握住时,自然会沉稳不浮躁,头脑也变得清明,就不会害怕恶人了。”

他们目光再移到剑身,那是细致的连珠纹,还刻有字。“这把剑叫做『流空剑』,就是来自上面这『畏畏流空,星月驰驰』八个字,表示怀有此剑,则顶天立地,遥眺古今,凛然有不可侵之正气。”

“哇——”兆纲终於看出意思了,兴奋的问:“这是名剑罗?你怎么会有这把剑,是比武胜利得到的吗?”

“不是。”怀川笑笑说:“是我师父印心和尚送我的。他出了尘世,不再用剑,就由我佩带,传说这是唐代南诏国之物,有一番历史了。”

“所以,有这把剑就能天下无敌了?”兆纲用钦羡的眼光说:“哼!我三姊错了,她不知道你有名剑,否则就不会说你闯锦衣卫是逞匹夫之勇了。”

“她又有话说了?”怀川失笑道:“看来,她似乎很讨厌我这个人。”

兆纲发现自己将三姊形容得又凶悍、又尖刻,急忙说:“不、不!她一点也不讨厌……!她很温柔的呢!瞧!这是她绣的梅花荷包,我娘说她手很巧,做的东西特别好看。”

为了反转夏大哥对姊姊不好的印象,兆纲忙解下荷包放在怀川的手里。

那栩栩动人的梅,有粉红、艳白,有盛开的、含苞的,跃然在红绸绢上,最特殊的是那青色的字,极为秀雅,是宋词人晁补之写梅的其中一段。怀川的脑海里本来已经想像出一个凶婆娘似的女子,此刻又勉强要转成纤秀雅丽的才女,还具有点混乱。

外面蓦地有找人的叫声,兆纲急忙奔到门口,“我得回去了,不然他们见不著我,铁定又要再抓我去收惊!”才讲完,他人已一溜烟跑掉。

怀川喊著,“小兄弟,你的荷包忘了拿……”

兆纲却头也不回地说:“就当我姊姊送你的好了!”

送?他干嘛无聊到去接受一个女人的荷包呢?但又要怎么还人家?唉!真是莫名其妙。

怀川将脸趴在枕头上,瞪著荷包,思绪突然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地替换著。孟采眉是不是特别锺爱梅花呢?她是否戴梅花簪、系梅花裙,在大雪纷飞的史、日去探访梅踪?”

他还记得晁补之所写的词的全貌——

开时似云,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怀川满脑子的梅花和采眉,几乎忘了伤口的疼痛。

想得入神时,忽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忙将荷包塞入枕下。

没见过她的人、没听过她的声音!但在以后几年,每每看到绽放的梅花,无论是杏梅、红梅、细梅或冰梅,都会令怀川想起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妻子的采眉。

那个黄昏,孟家一行人离开了汶城,搭船继续向南京而去。那匆匆的擦身而过,在采眉心中留下了回忆——夏怀川的嗓音和一般男子差别不大,但由於是她的未婚夫婿,想起来总格外地雄伟昂然、与众不同。

采眉当然不承认自己是恋上他的声音,因为这也太荒谬了吧!只偶尔在晓风明月或更深人静时。在那神秘的角落,有著一种说不上来的思念。

那淡淡的思念,织缀过她少女的岁月,盼呀盼的,盼夫家的花轿来抬,她绣的所有鸯鸯鸟、并蒂莲和合欢花,不都是为了月老红线那一端的人吗?

十五岁那年,等待和守贞对采眉而言,不再是女诫、女则里的教条;在无意中,她尝到了情窦初开的滋味。

礼教之防再严,也抵不过绮丽年华中渴望的情思。

仅仅一个声音,夏怀川这个人,就悄悄地进入了采眉的心底,不再是遥远或不相干了。

第二章

咏梅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奇绝。

得非在蕊,得非在萼,骨中得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嘉靖三十九年,岁次庚申,秋。

“萍如星星,星似萍,老树与昏鸦,天涯任我聚。”

怀川跨坐在马背上策马奔驰,离开淳安几里路了,心里还不停地念著这几句词。任之峻不愧是松江府的名才子,出口便成章,即使相逢不相识,那短暂的交会,也有这发自肺腑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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