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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雾奇缘 第5页

作者:言妍

“阿春说你长得有模有样,斯斯文文的,为什么还要买个傻老婆。”徐升嘿了两声:“我说你喜欢听话的女人。”

正霄耸耸肩,只有苦笑的份。

当夜,他就睡在厨房边的小房间内。山风低回,呼啸过土墙,夹着不远处荒雾溪的奔流声,像一首交响乐。

又是一个异乡的夜。

曾几何时;这样的夜总令他想起河北的老家,亲人穿过十四年的时间长河,飘到他眼前,引出一种茫茫天涯的寂寞感。

他翻个身,还是想想明天要入山安顿的事吧!但愿一切顺利,好让他能在今年底,赶到芝加哥修他的政治学博士。

※※※

君琇打了个盹,差点摔到水泥地上。她惊醒过来,才想到她是在嘉义火车站前的一家旅社。

旅舍小而昏暗,用甘蔗板隔成一间间,天花板发霉,棉被潮闷,充斥着一股阴湿的腐味,她不敢睡,只和衣坐在床缘,借着走廊透进的灯泡,望着墙上林黛的月历发呆。

突然左边一阵呢喃声,像女人痛苦的低吟。门外有人穿木屐走过,用力大叫,敲门,连君琇这儿都震摇,她不敢动,等骚乱过后,才去确定门是锁着。

她愈到南部,愈觉得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既危险又引人侧目,这旅舍的老板就用很怪异的眼光看她。

她在嘉义下车,本想去找她大学同学,但怎么都寻不到住址上的街道,天已全黑,她只好胡乱找地方投宿。

她真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投靠。大学四年,她在父亲严格的看管下,朋友交得很少。如果她当时叛逆些,接受那些男孩子的追求,今天至少还有人可以私奔呢!

黑夜似过不完,君琇觉得又脏又饿。她中午急着离开邱家,饭没吃完;晚上只在火车上买了一个两块钱的便当,粗米、渍黄豆、萝卜干、豆干,勉强可以下咽。

如果能洗个澡就好了,但旅舍内只有公共浴池,男一间女一间,门户洞开,她自然不敢去。

她怎会变得如此凄惨呢?想一个多月前她大学毕业时多么快乐,她以为自己可以独立了,却有一只更大的魔手在等着推她入网。

被囚期间,秋姨是唯一同情她的人。

秋姨自嫁给父亲,取代母亲的地位后,一直设法要讨好君琇姊弟。君谅年纪小,很快就被收买,君琇则到现在都无法真正与她融洽相处。

秋姨曾经要写信给君诚,但金门遥远,军中规矩又多,莫说君诚不能回来;即使赶到了,也可能太迟,君琇干脆自力救济,但如今连住旅舍都怕,何况找工作和房子呢?谁会用一个没人事背景又没保证人的逃家女子呢?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她匆匆逃离旅舍。在火车站,茫然四顾,她想的是台南女乃妈福嫂。当年绝望无助的母亲也是投奔福嫂。

她真的太累了。明知父亲搜寻的第一目标必是福嫂,她仍买到台南的票,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要和命运赌一赌。

※※※

埃嫂和儿子忠义住在台南市区内,君琇在那排临街杂乱的木板屋前徘徊,不敢贸然去敲门,免得父亲的人马发现,被抓个正着。

她无目的地乱走一阵,又绕回来,终于看见福嫂胖胖的身影挽着菜篮要去买菜。

君琇小心地跟在后面,一直到拥挤嘈杂的市场,她才叫出声音。

“福嫂!”她说。

“君琇,你怎么在这里?”福嫂又惊又急,“我担心死了,昨天阿祥在我那里等一整天呢,说你逃婚,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爸爸要我嫁给江金发……”君琇忍不住眼眶红。

“江金发?那个开船运公司的江金发?”见君琇点点头,福嫂马上气鼓鼓说:

“夭寿哟,那个人又老又色,你一个清清如水的女孩,嫁过去,不就毁了!你爸爸心怎么那么狠?!”

“所以我只有逃了。”君琇说。

这倒提醒福嫂,她左右看看,忙拉君琇到一个花布摊后的小巷内。

“这边也很危险,阿祥可能还在附近搜,不是你久留之地。”福嫂忧虑说。

阿祥是父亲的司机兼亲信,黑社会出身,很狐假虎威的一个人。

“我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走了。”君琇疲惫地说。

“我昨夜一晚未眠,想你母女真命苦,这辈子就和你爸爸犯冲。”福嫂叹口气说:“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跑,我也不放心。不如你躲到碧山,我人在城内,那边的老厝空了两年,他们应该没想到你会往那里去。”

碧山镇是福嫂的故乡,也是美津最后几年住的地。

“这样好吗?”君琇问。

“先暂时一下,等一阵子风声过后,我再去看你。”福嫂从小皮包中拿出老厝钥匙,又加了一些钱,“这里有二十块,够你过几天了。”

“钱我有。”君琇立刻推拒。

“这不是忠义夫妇的钱,是我自己编草帽赚的私房钱。”福嫂一直塞,“出门在外,没钱万事难。”

君琇拗执不过,只好收下。

“你这样还是容易被认出……”

埃嫂说着,便拉着君琇走过几个摊子,买了一顶斗笠和一块包头的花布巾,往君琇头上又绑又戴。

“好啦,像个乡下女人了。”福嫂想想又说:“你到老厝,不要走前门,先到后门探情况。你爸心一向比别人多一窍,说不定连碧山也不放过。”

“那我还能去吗?”君琇不安问。

“这样好了。”福嫂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市场等你,如果妥当了,你就不必来;如果阿祥果真搜到碧山,你快下来,我再想办法。”

有了退路,君琇才放心告辞。一个小时候她已坐上往碧山的客运车了。

车子老破颠簸,路凹凸不平,偶尔还陷入黄泥地。车厢挤满人,走道放着竹篮扁担,几只鸡鸭探出头咯叫,蔬菜水果在闷热中发酵着,混着汗味,她曾经非常熟悉的气味。四年前母亲过世后,她就不曾再来,碧山一切依旧吗?

当她看到那杉木盖的尖形车站时,就忍不住想到以前寒暑假母亲在此接送他们姊弟的情景,每次都像生离死别一样,眼泪哭喊不止,记忆好的碧山人恐怕都还有印象。

然而她现在这一身打扮,大概再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老不愿回台北的小女孩了。

君琇下了车,并不走大街,只跟一些转车的人进入车站,然后穿过后门,有个荒芜空地和木篱围墙。她走到一棵大榕树,往树后探,那个细缝还在,她钻了过去,这正是通向福嫂家的快捷方式,以前母亲都带他们走这条路。

小径是沿着荒雾溪的土路。今年台风尚未来,雨下不多,溪水清浅,石块垒垒,太阳晒得花白。

太约十五分钟,她走到了老厝的后门,爬一段土阶,一旁有柴房猪舍,如今都堆满杂物。快到井旁时,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木皮门是微掩的,并没有锁!

君琇立刻身子一蹲,藏到柴房边上。不久就由两个大陶罐中间看见阿祥出来抽烟,手上还拿着一瓶米酒喝。

天呀,还是福嫂了解父亲,君琇下意识仍对他存有一份父女之情,幻想他会留她一条生路,没想到连这最后一块净土,他也干扰。

阿祥一进屋,君琇就仓皇地逃离。她不再走土路,而是直下荒雾溪,闪过横生纵长的树枝,在石上踏着,往下游而行。这是十五岁那年,她逃家到碧山,父亲来抓人时,母亲带她走避的路线。

下去可以直达荒雾桥,桥下因为汇集一个小瀑布的流水,水量变多,水势变急,就不再适合溯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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