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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阎王 第40页

作者:唐绢

终于,贵蔚哭出她的恐惧。即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背叛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承受不了——

听到这样的告白,那门边的人影怔住了。

呵。他笑了。因为,那曾经是他多盼望的回答。当然,现在也是如此渴盼。

但那扇密门,依旧决绝地关上了。

为了保护她,贵媛安霸道地将彼此隔绝在生与死这两个接触不到的世界。

黑暗中,贵蔚嚎陶大哭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安慰她、拥抱她,怕她哭累了、睡着了,会惹上风寒。

斌蔚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尾声

延和十九年小暑月穷州

每个途径穷州的旅人,都会遇到一个女孩。这女孩总是沿着山路,慌急地在每个石缝、枯木洞里搜翻着。她这样的翻找,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她一边翻找,会一边喊着:“大哥——大哥——”

旁人总以为她在找人,想帮忙,但她总拒绝。因为她找的不是人,而是陶俑,那些塑着她思念的人的陶俑。那些陶俑,全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哥,大哥,你出来好不好!”她慌了,得知噩耗时,都不曾掉过的眼泪,竟在这时候掉了。她哭得像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无依无靠。

自从知道涛澜侯在某一夜里,被一把无名火,活活烧死在囚禁他的求如山上,贵蔚便做了很多陶俑。有严肃的他,带笑的他,生气的他,难过的他……

知道那场大火夺走了贵媛安,她很勇敢,并没有哭。

她只想将剩下的时间用来思念他,用她熟悉的方法去思念他。

塑好了那些陶俑,她会沿着途经的山路,在小石缝、枯木洞里安放着。彷佛贵媛安也踏着她的脚步,跟随着她、陪伴着她一样。两年了,她就这样度过了两年。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那些陶俑都不见了。沿路翻找着每个隙缝,都没有那些陶俑。那些陶俑是不可取代的,当她巧手绘塑着他们时,贵媛安就好像真的在她面前一样,同她一块喜怒哀乐,使得她一直都像真人一样地对待着他们、和他们说着话。如今全消失了,她的心情就如丢了亲生孩子的母亲那样,又惊又慌的。

她抹着眼泪,还是一直找、不断的找,就这样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桑江上游。

突然,她看到了。是陶俑!

是生气的贵媛安。他之所以生气,是不是因为看到她在哭?她赶紧破啼而笑,擦掉眼泪,对那陶俑说:“大哥不要生气,我不哭了,不哭了。”

她抱着那陶俑,继续往前走,又找到了一个,是微笑的。她很开心。“大哥,你看到我笑了,所以也很快乐吗?那我会笑,我会一直笑的。”

她紧紧地、很珍惜地抱着他们,然后继续走、继续走……她又找了好多回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她被领到一处满是竹林围绕的小溪,这溪畔旁,座落了一间破落的木头屋子。远远的,她看到有一个人,正在那屋顶上堆着捆紧的竹枝,充作这屋子的屋顶。贵蔚想,会不会是这个人拿走了她的陶俑呢?

当她踌躇的时候,屋顶上的人已经看到她了。那个人看她看了好久,贵蔚也一直盯着他,甚至瞇着眼睛,想把这人的身影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是不是太想念贵媛安了,所以有了这种错觉?她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形,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最后,她鼓起勇气,走下了坡道,往那屋子走去。而屋顶上的人见她走来,也爬下了梯子,背对着她,坐在屋前的大石上,低着头,看似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斌蔚走近后,看到那男人随意绑着松髻,赤果着上身,衣服扎在腰际上,十足的工人模样。他背形精练,因为刚刚劳动完,黝黑的皮肤上泛着光亮,让他的肌理看起来更丰实。然而在他的右背上,却有一大片教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与疙瘩,像藤蔓一样的攀着。一般刀剑不致伤成如此,好像是火灼的痕迹。

斌蔚深吸口气,怯怯地说:“那个,请问你……”

那人微偏头,拿出了那只陶俑,问:“这俑,是妳塑的吗?”

斌蔚一震,这人的右脸,怎么也全是伤疤?而且他的声音好沙哑,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一样。“嗯,是我塑的。”她怯怯地问:“是你拿走他们的吗?”

“塑得很好。我很喜欢。”男人慢缓缓地说:“可以看出,妳对这个人的心思有多细多深。”他再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这个陶俑,长得仪表堂堂的。”然后他将陶俑放回石上,让贵蔚过来取走。

斌蔚像呵护宝贝一样,将那陶俑抱在怀里。男子的伤眼盯着她,将她的动作看进心里。她有些羞,静了会儿,才说:“他,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我很用心地想念他,塑这每一只陶俑,你把他们拿走了,我真的,很焦急……”

男子打断她。“妳还会塑别的陶俑吗?”

斌蔚又是一愣,傻傻地回应。“会。”

“能让我看看吗?”他侧过身,向她伸出手。

“呃……好。”贵蔚放下包袱,拿出放了陶俑的木盒。那是她最喜欢塑的一家人——一对夫妻、五个小童,还有小猫小狈。除了塑她最思念的人之外,每回塑这家子人,她也会有幸福的感觉,那是她对家的憧憬。

男子端详着那只慈蔼的妇俑。“这是他们的娘亲吗?”

斌蔚怔了半晌,才回答:“对。”

“那是他们的亲爹吗?”

“没……没错。”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幕景、这个对话,又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他们有家吗?”男子又问。

“没,没有,我还没塑……”贵蔚这样回答,然后期待着男子的答案。

“塑个四合院吧!”男子说。

斌蔚的呼吸一窒,心因为兴奋而胀痛着。

“或是一个小屋子,像这样的屋子。”他指着这破陋的屋子,说:“虽然这屋子又小又破,但至少遮得了风雨,住一对夫妻,生一双儿女,刚刚好。一个家,不要做得太大。孩子的厢房与爹娘的堂屋要靠近些,这样……”

“家人才会亲密,不会寂寞!”几乎是马上的,贵蔚接上他的话。

男人没说话,但是他呵呵地笑了。

“对不对?”贵蔚紧紧地绞着手,问。

“对。”男人说:“寂寞的孩子,寂寞的大人,是最可怜的。”

“但是。”贵蔚再接话。“只要有懂得他的心的人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寂寞,更不会因窍寞而死,对不对?”

男人静默着,说:“对。”

“还有,还有。”贵蔚激动地再说:“不是得到很多东西就会幸福,而是要得到对的东西,才会幸福,对不对?”

男人像在琢磨这些话,也像在吸纳着这些话带给他的悸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妳说得很好。”他点点头,声音更哑。“对。”

这些话,早已融入贵蔚的骨血里,让她怎么也忘不掉了。她真的没想到,她还可以听到这些话。现在,因为期待,她很紧张,她很害怕。

“那你觉得对的东西是什么呢?”她有些喘。“是什么呢?”

事情会像她所想的一样吗?慈悲的驳神,还是眷顾着他们的吗?

“刚刚那个陶俑……”男人转回了话题,没了笑的声音变得低哑,听起来有些沉重。“如果,他的主人不再这么好看了,妳会嫌弃他吗?”

听到这话,贵蔚热泪盈眶。她深吸一口气,抑住哽咽。“不,不会。”她的声音很少是这么坚定。“我会抚模,还有亲吻,他被火灼过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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