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褪下的嫁衣整了整,正要收妥让丫鬟拿去清洗,转身的时候,却忽地袖口掉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梁玉慈顿了下,弯腰捡起那个小巧精致的熏香袋──
这是严靖云亲手交给大哥,当作定情之物的……她嗅着香袋传出的宜人檀香,心里却发起冷来。
从大哥手中接到这个香袋的时候,她是多么欣喜,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雕花木门突然传来几记轻敲,她回过神来应声,陪嫁的贴身丫鬟春屏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是春屏,梁玉慈收起所有不愉快的心思,故意调侃地笑道:“怎么这时候才来?是昨儿个认枕睡不习惯,还是严府太大,妳迷了路?”
“才不是呢!”一提起这个,春屏便没好气地瘪嘴。“严府的总管好霸道!不由分说地,就硬要我扫完前院才肯放人,也不怕会担误到奉茶的时辰。”
梁玉慈没有说话,但心里知道,一个总管不可能胆子大到擅自动用她的人,这恐怕也是出自严家主人们的旨意。
“不碍事儿的,我自个儿也能梳洗打扮。”她安慰自己,也安抚仍是气呼呼的春屏,要这贴心的丫鬟检视她的妆容。“怎么样,我的衣裳会不会太花俏,上的妆会不会太素了?”
“小姐真爱说笑,妳怎么穿都好看,怎么会太花太素呢?”春屏终于笑开脸。
“还叫我『小姐』啊?该改改口啦!”她刮刮丫鬟的鼻子戏道,虽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但其中有多少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明白。
空等了一整夜,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都没有出现,尽避已经拜过天地高堂,可是没有圆房,自己就不能算是严府名正言顺的“少女乃女乃”……
“也对,该叫妳『少女乃女乃』了。”春屏俏皮地吐吐舌,连忙更正。
她勉强地扯唇笑了笑,转移话题似的吩咐道:“去把带来的茶叶拿来,时候也不早,该到大厅去奉茶了。”
春屏由一口大箱子中翻出一罐洛阳城最上等的茶叶,便领着主人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梁玉慈利用灶房现有的食材,很快地做了一些搭配茶水的点心,放在花样雅致的漆盘上,到大厅行向舅姑奉茶的大礼。
只是她才出现在门口,原本热闹充满话声的大厅便陡然静了下来,在场的三个严家人像是不欢迎她似的,纷纷拿批判的目光盯着她瞧。
梁玉慈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诡异的眼神,柔声道:“爹、娘,玉慈给你们奉茶来了。”
她依照礼法,恭恭敬敬地将茶水和点心端给严家老爷与严母,也一一奉给小泵和夫婿。
当她走至严靖云面前,亲手端起茶杯递给他,那位应当是她夫婿、她此后最亲近的男人,竟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杯子。
梁玉慈蹙了蹙眉,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倔强性子被彻底挑起。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故作乖巧地退到一旁垂手敛目,等着公婆开口说话。
他以为这样对她视若无睹,把她打入冷宫,她就会不堪如此虐待,主动诉请和离,任他再去寻找下一个倒楣鬼么?门儿都没有!
她坚强地直起背脊,只是,就算再努力要无视那些带有恶意的视线,他们冷冷的目光依旧像千百根针般,狠狠扎刺在她身上。
“嗯,这茶不错。”彷佛像过了好几个时辰那般久,严母总算淡声说道。“不过就是被泡的人糟蹋了,这茶浸得太老,味儿都跑掉大半。”
明明是上好的茶叶,也泡得恰到好处,她却睁眼说瞎话,煞有介事地嫌弃。
虽然不是什么中肯的建议,但春屏怕主子听不分明,仍是凑在梁玉慈的耳边复述了一遍。
“是,媳妇儿知道了。”她点点头,温顺地应道。
轮到严家老爷发表意见,众人的视线挪到他身上,赫然发现他正一脸陶醉地品尝着点心。
“噢,真是人间美味……”严家老爷忍不住逸出赞叹,忽地察觉从旁边横来一记瞪视,他连忙正襟危坐,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媳妇儿,硬是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地道:“模样生得不太好,生得这副福薄相,能为严家传下子嗣么?”
严靖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爹,怕就怕她肚皮儿是大起来了,不过并非严家的种啊!”言下之意,就是在讽刺自家大哥根本不会碰她。
春屏脸色霎时铁青一片,可是她身为丫鬟,没有立场发作,又不知该怎么给小姐转达,只能维维诺诺地支吾着。
其实,刚才的对话她纵使听不清楚,也能从他们的唇语读出内容,只是大伙儿都误会自己是个聋子,她也就将错就错,把一切恶毒的批评当作耳边风,端着甜甜的笑脸望着公公和小泵。
严靖云噙着微笑,瞅着眼前这个明明遭到猛烈炮轰,却兀自笑得粲然的新婚妻子,眸底的漠然揉入一丝轻蔑。
看来自己当初对她敬而“远”之的决定,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瞧她这副迟钝蠢笨的模样,连别人的脸色也不懂观察,他见了就觉得厌烦,更遑论对她激起丁点兴趣!
不过,说句良心话,梁玉衡总算没有诓他太多事情。这小妮子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个性也还算温和乖巧,原来除了栽植姚黄之外,她也能有其他用处。
他极其刻薄地暗忖,冷眼觑着娘亲和小妹联手欺压新婚妻子,一点都没有出面缓颊的意思。
瞪着忿忿不平、欲言又止的春屏,严母再度发难。“我从方才就看妳不顺眼,一个下人,在这里摩蹭个什么劲儿?还不给我下去!”
她就是故意要遣走春屏这贴身丫鬟,刻意孤立梁玉慈,让玉慈独自承受所有人的攻击──
“夫人,少女乃女乃她──”春屏当然也知道严母的用意,护主心切的她不依地开口,还没说完便被主子挡下。
“好了,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妳去歇歇吧!”梁玉慈温柔地笑道,不让严母继续把炮口转向这忠心的丫鬟。
如此一来,偌大的大厅便只剩下她一人孤军奋战。面对四人八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忍不住无声叹息。
“昨儿个她盖着红盖头,我没能好好地瞧清楚……”春屏走后,严母更是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现下仔细一看,她这皮相生得倒挺好,也不晓得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靖儿,你不管归不管,可别连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败坏严家门风的事情,都不理不睬啊!”
严母这刻薄至极的批评令梁玉慈浑身一震,她用力握紧漆盘,使的劲儿大得几乎要将那名贵的茶盘捏出裂痕来。
她知道他们不喜欢她,更早就有了其他严家少女乃女乃的人选,可是今日既然是她嫁了进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这般毫不留情地处处挑拣她的不是,甚至污蔑抹黑,把她当个下人动辄辱骂吧!
“娘,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儿的。”严靖云平静地道,脸色丝毫未变,彷佛就算妻子不忠红杏出墙,他也不会放在眼底。
梁玉慈咬了咬牙,压下抬头不逊地瞪住他的冲动。
婆婆和小泵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都还能当作没听见,一点也不痛不痒。但最最让她无法吞忍的是,这一切欺凌居然是她要托付终生的良人所默许的……
她悄悄斜眼瞥了瞥身旁好整以遐,满脸看好戏模样的伟岸男人,心里的恼火更加盛炽。
自己看来虽然和气好说话,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就算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令他们对自己和颜悦色,真把她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她也绝对跟他们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