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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恋恋女 第13页

作者:欧倩兮

扶扶眼镜,稻村的眼神隐藏在琥珀色的镜片下。“你父母和铁舟的事,我不清楚,”他很快地说,“他们和铁舟、和丽子之间的事,那是……谁也弄不清楚的。”

稻村最后那两话,无端端令雪关恐慌起来,仿佛正好切中她的一个疑心,又不知在疑心什么。雪关像给推了一把,跌入一种迷乱无措的感觉里。

她离开咖啡座,一个人走到对面的公园,在樱花林中来回踱着,一颗心踩在烦乱的脚底下。欲雨而未雨的古都天色,清湿雾暗,雪关晓得时间不早了,丽姨该做完检查了,她怕自己在这样的情绪下回病房去,会向丽姨说出、问出些莽撞的话来……

仰了头望,望不见医院高楼,只见空中、地下茫茫一片都是樱花,已到季节未,该谢了,却还是执拗地开着,全不给自己和世界留一丝馀地。

雪关一时惊愕起来,望着这片没有空隙的自然,在未曾回京都之前,一直梦想着的花景,她像是第一次对它有了真切的感受——

这些涛涛的樱花巨海,教人喘不过气来!

如同受不了这些花的沉重的笼罩,雪关转头往公园外走,走出花海,到了栏杆口,却诧异地停下来看——远远一端有个人,站在樱树下,几度抬头,眺望着医院透着灯光的窗口。

他察觉到有人接近,掉过脸来,视线和雪关会个正着——即使在幽暗的天色下,她还是看出这人的表情转变了,他怔了一怔,旋身就走开。

雪关马上反应过来,跑上前喊他,“铁悠——”

他不搭理,双手插在墨黑夹克口袋里,收着脖子疾走。

雪关横过草地,赶到他前方把他挡下来。“你干嘛见了我就跑?”她问。

那缩住的脖颈悻悻地一挺。“我干嘛见了你就跑?”铁悠辩驳,别开一张脸。

然而只一瞥,那张脸孔上交错的羞恼、矛盾与挣扎全看进雪关眼底,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一次一次的抬头眺望,他骗不了人,他寻找的是丽姨那间房的方向,但她知道,他绝不曹承认的。

打量铁悠,他那使性子的脸的轮廓,他的眼鼻、高秀的额头,雪关发现到了,都和丽姨出奇的肖似。只因为是男孩的长相,他母亲的那份娇柔,在他身上显出的便是俊秀,只不过,他给人的感觉稍嫌单薄。

雪关感到一种轻微的情绪浮上来,像是嫉妒。因为眼前这男孩才是丽姨亲骨亲肉的孩子,在不知有他的时候,雪关可以全心全意地将丽姨当做至亲,可他一出现,她那份心思就成了是占有。

这样一来,她微妒的心情,又带上了难堪的意味。

既然她与铁悠是处在这种冲突的局面下,她大可不理他、不帮他,但是雪关内在的那点善良,她柔软的心地,使她抛弃了自己的情绪。她其实是十分同情铁悠的,因为他从小失去母亲,和她是一样的处境,而他比她又更值得怜悯。

扶着栏杆看过去,树影之间摇曳着医院白亮的灯光,她开口娓娓说道:“下午佐伯院长替她做最后的检查,如果一切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她这几天在病床上渐渐躺不住,很心急那些公演的计画,胃口也好了很多,也许真的没问题了……”

铁悠瞪着她,“你讲这些做什么?我没必要听这些,没必要知道她的好坏。”

“可是你却有必要偷偷跑到医院来,偷偷盯着她的窗口看——”

“我没做这种事,你在编剧情!”铁悠脸红脖子粗的反驳。

这下,雪关对他的不诚实感到生气了,“铁悠,”站到他跟前,直看进他眼睛里,她激动地说:“你要骗别人,那也就算了,但是你不可能连自己都骗!如果你惦记她、关心她,你想见自己的母亲一面——”

“我不想!”他吼,接下来一字一字都咬着牙筋,“我不会关心一个、惦记一个,甚至想见一个对我没半点情分、半点爱的母亲,”

“她爱你,”雪关拿从未有过的坚决口吻告诉他,“你是她唯一的、仅出的,和她骨肉相连的生命,她爱你。”

雪关绝对相信,丽姨有着做母亲那种发乎自然的天性,即便是环境迫使她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她对他的爱也永远存在。

可是在铁悠这边,就好像被一记最剧烈的打击戳入了内心,这个总是拿自己生命里的不幸来打击自己的年轻人,他连不幸以外的部分都不肯接受了,他内在的某一点,终于支持不住,猛抓住雪关的两只手臂,用力摇撼她,喊着,“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

你以为我会相信?”

他推开她时,她住后撞上一棵樱树,吃痛的叫了一声,那一声,倒把铁悠叫醒了,惊觉到自己的鲁莽动作,又把她拉回来。

彷佛想道歉,但他下颔抖索得厉害,只能挤出了一声,像个呜咽。

而雪关同样受到突如其来的感情的冲击,眼中闪着泪,回想着自己十年来所得到的母爱与温情,她哑哑的、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她也能够疼爱,那么,自己的孩子……连着骨肉、连着心,那种爱,无论怎样都是斩不掉的……”

铁悠忽然定下来,盯凝着她,她那极秀美的眉眼、在泪光里闪动的睫毛:她说话时瑟动的双唇,铁悠如同给什么迷住了,不知不觉向她靠近。

在最后一刻,本来有些发怔的雪关,警觉地把脸别开了去。两个人似乎都吓了一跳,双双倒退,明白刚刚那个小意外——

他差点吻了她!

铁悠脸皮躁热,转向一棵树去,头抵着树,握拳捶了它两下,由它顶受他的尴尬。

然而,生命里的缺憾、愤懑,怎么也不是一棵树,甚或他一个人顶受得了的。

他打直身子要走,雪关挥开刚才的不自在,出声喊住他,“你应该去见她!不要弄得太迟了……”

“太迟了?”他转回来,慢慢地泛起冷笑,“早在十年前,她抛弃家庭,跑到台湾去对丈夫的好朋友投怀送抱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瞬间,雪关强烈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退去。她的脸在夜色中看起来一定就像铁悠那样,如白纸一般,在黑暗里浮沉。

“好朋友?什么好朋友?”

嗫嚅问着。她空茫的表情,让铁悠不可思议地笑起来,笑声里满含着讥刺和憎恨。

“你会不知道?你父亲和我父亲从高校时代,就是睡同一张床、穿同一条裤子的死党。”

现在,浮沉的不单单是她的脸了,雪关像一副身子、一双脚都跟着在浮沉,失去了立足感。咫尺外,铁悠依旧苍白无色的站在那里,一对眼睛却是黑炎炎地看着她。

受不了那种眼神,于是,她转了身就跑。

跑出黯淡无光的樱花林,瞬间对上医院那强烈、烁亮的灯照,一阵刺目,雪关感到眩晕起来,差点站不住。

原来,她暗暗疑心着,又不知在疑心什么的,正是这一桩!

雪关整个脑子闹轰轰的,占据了许多问号,每一个都把问题甩到她的脸上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些年父亲怀里所拥有的爱,竟是好朋友的妻子?他怎可能那么做?

她有气无力地走在医院的长廊,扶着瓷砖墙的手心又湿又凉。抬眼看,已来到廊尽头的房问,门上方镶的青色雾玻璃,微然透着灯光,照出金框门牌上那“荒川丽子”

的字样。

她人已回到病房。即便在病中,也未曾失去过美丽的……丽姨……雪关的心念猛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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