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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新恋曲 第5页

作者:欧倩兮

那汉子嗤道:“那几十万?我还有老婆孩子──”

“两个葬身火窟的工人就没有老婆孩子?小陈一对双胞胎女儿才七岁,小吴甚至没有机会见到刚落地的孩子,两个家庭的悲剧难道就不算数?”

“那是意外!”

“不错,意外──最近一年,印刷厂出过多少意外?当机、失窃不算,品管越来越差,客户抱怨连连,几十年名誉跌到谷底,这也是意外?赶工期间,领了一班师傅在厂子里饮酒作乐,连机械故障失了火,都还茫然不知,两条人命和上百万的损失,你拿什么负责?你还能说是意外?”

姓方的男子一番话,虽说得不疾不徐,却是句句坚锐,咄咄逼人。他手一抬。“这事没什么好说了,公司不迫究你的过失,也算抵了你的功劳,见飞和你就此扯平。”说罢,他转过身,不再理会对方。

“姓方的,你没这权力,方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此话一出,像是触动什么机关,姓方的男子霍地旋身,声色俱厉道:“你再不走,我不会客气。”

迸出怒光的一对眼睛,冷硬得像敲下来的黑矿石。连立在一旁的约露见他这副形容,都为之一震,无怪乎那汉子也要惊退一步。在一旁急得搓手的老先生趁机上前,想拉走那汉子,那汉子怒看了姓方的男子几眼,突然向他用力一呸,在众人惊声中,悻悻转身走了。“成经理,”姓方的男子彷佛没看见袖上的那口唾沫,慢慢说道:“麻烦『送』老郭出去吧。”

“送”字特别强调,成经理知道该怎么办。

“是,方先生。”

成经理走后,编辑部仍是一片安静,一个个像寒蝉,大气都憋着了。他回过身,看看瞠目站在那里的约露,把桌上的大纲拿起来问:“妳就是编译吗?”

她哑然点头。

“妳叫什么名字?”

“梁约露。”她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有种情势大转的不祥之感。他颔首,扫瞄大纲,然后把它放回去。“这大纲拟得很好──抓住了我们要的东西。”我们?他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他举步欲去,忽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住。

“对了,梁小姐,”他不慌不忙对她说:“我们做员工的,固然不必对老板卑躬曲膝,但也不至于横眉竖眼,是不是?”

约露张口结舌,愕然看着他走。

半晌之后,她回过头,全办公室的人都望着她。慕华坐在后头,黑丝边眼镜掉到了鼻尖,摇摇欲坠。

她嘎声问了一旁的小妹,“他到底是谁呀?”

“我们社长。”

第二章

车过碧潭,直上华城路。方惟刚瞄瞄腕表,五时一刻,还比预定的时间早。深坑印刷厂的状况尚好,他逗留了个把小时,即直接驱车回策轩探望叔父。叔父也没有要求他需得在百忙之中,兼程回去看他。尽避来去匆匆,惟刚仍然尽量抽时间,不过是不想让叔父失望。

人生容不下太多失望,对叔父,对他自己都一样。

山上微雨,雨丝穿过车窗缝隙,从他粗毛线衣的领口钻入,凉凉的,带一丝令人保持警觉的寒意。

一幢欧式丽宅巍立在山巅,黑色吉普车驶入车道。屋廊前一方碧茵的草地,有个瘦条人影狗趴式匍伏在一角。

惟刚莞尔。是罗庸,不知又在种些什么,好入神,都不知道他来了。他迈上花阶。“脚下小心。”

突如其来的一声警告,使得惟刚猛地顿住,一脚悬着空,愕然低下头。雨后潮湿的石板上,有只蠕行的蜗牛。

“你怎么知道?”惟刚小心跨过蜗牛,回头望着它,稀奇地问。

罗庸铲他的土,头也没抬。“你当我是聋子,小子?我听见你的车声啦?”惟刚走向罗庸。“不是这个,你怎么知道阶上有只蜗牛?”

“十分钟前,那小不点儿挨在花床边,照牠的速度来算,这会儿正好爬到你脚下的位置。”罗庸说着,把一簇暗绿底子画着白纹的草叶,移入一只红陶小钵里。绿叶红钵,煞是好看。惟刚好奇地凑向前。“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姑且称之心字兰,马兜铃科的,我还得查书才能确定。”

“这不是一般园子买回来的吧?”

罗庸朝绿荫的后山努努下巴。“下午在山坳发现的,一大片,我采了一株小的回来。”罗庸是个奇人,身上的本事说也说不尽。信手拈来,不是一幅好字,便是一件精巧的手工艺品。惟刚小时候凡碰上问题,头一个找的就是罗庸。因为世界上大概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且在惟刚心目中,罗庸的厨艺比哪家馆子的大师傅都要好,在国外那几年,他想念罗庸的炒饭和焖鸭,想得齿颊和一颗心都酸沁沁的。

算来罗庸也有六旬的岁数了,他是怎么到方家的?惟刚彷佛听说是叔父方绍东对他有过笔恩。打从十年年婶婶过世后,加上惟刚三口人的生活,变一律由罗庸打点照料。“你上山去了?”惟刚问,看看宅子。“这表示老先生今天情况不错?”“一早起来就拿手杖擂地板,嚷着要吃辣酱面。”

惟刚大笑。叔叔常说,不是身强力壮的人,咽不下罗庸那锅教人五脏六腑都要滚烫起来的辣酱。

他朝大门走去,却又打住。“罗庸,别给他吃太辣。”他提醒道。

“我没做辣酱,我做了麻酱。”

“他吃了?”叔父的坚持是出名的,连口味也不例外。

罗庸回头去种花。“吃了,他到厨房偷了一碟子辣椒和面吃。”

惟刚又笑了,推开大门,从玄关的锻铁屏风往里面看,书房的门虚掩着。他走了过去。

老人家坐在窗前一张仿古胡桃木椅上,肩披了件苍灰色,薄软的羊毛外套。这阵子,他的身躯似乎有些松塌,不比往日的魁梧挺拔,就一头花白簇亮的浓发,还是那么醒目。他们叔侄俩,别的不提,就这一头浓发,根根刚直,最是肖似,所不同的是一黑一白罢了。

惟刚在门口迟疑不前,老人阖着双目,却不知是在假寐,或是冥想,惟刚不敢轻易打扰他,正想悄悄退下,老人却出了声。

“惟刚?进来呀,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老人的语气是急躁了点,可不失威严。惟刚赶紧入内。他自小在叔父家长大,叔叔待他的态度一向峻厉,惟刚对叔父始终是极敬畏的心理。

方绍东看着惟刚,蹙额质问:“我刚打电话到公司找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他那口吻,像在训斥贪玩忘事的孩子。他不是不知道惟刚到哪里,秘书告诉了他,他还是要质问。方绍东是躁急易怒的性子,兼之极端挑剔,任何问题,追根究柢,咄咄逼人。他屡在公司毫不留情地把几名高级主管训得落下泪来,但是惟刚打小在叔父面前,是从来也不落泪的。他知道只要他表现得软弱,叔父会更加嫌弃他。

“我巡了一趟印刷厂。”他回道。

方绍东指了一张缎面椅子,示意他坐下。“厂里情形怎么样?”他问。

惟刚坐下来。“厂务暂交给老林负责,过两天受损的机器就可以愎工,两个工人的抚恤事宜都办理好了──,我特别交代厂方注意安全,这种出人命的事,不能再发生。”方绍东颔首。“我听成经理说,老郭上午到公司找你闹去了?”

惟刚点头,老人沉吟道:“老郭过去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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