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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挽香月 第7页

作者:黑颜

这样昏昏乱乱,忙忙忽忽地竟然平安熬到了天亮,当老人起床过来看时,凤雁北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香桂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半颗,而另半颗仍为自己吊着。她模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和何常贵走上同一条路。

马车辘辘地往前驶着,不紧不慢。香桂坐在凤雁北身边,以方便适时照顾他。燕子叽坐在对面,目光幽暗,神色阴晴难定。

这位公子身子仍然虚弱,在房事方面易节制,否则病情恐会恶化。

香桂脑子里一直反复地响着离去前老大夫的叮咛,整个身子都凉浸浸的。身处风月场中数年,什么样的婬乱没听过见过,大夫话中隐含的意思,她一听就反应了过来。她终于知道何常贵为什么会死了,可是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马车里很安静,谁也没说话的。凤雁北头倚着着车窗,冷冷地看着窗外闪过的旷原,漠然的样子像是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香桂不明白,他有那么多很厉害的护卫,为什么还会受这么重的伤,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跟着这人走,受他欺负。她人笨,脑子里不能想太多的问题,不然就容易犯糊涂,所以这些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早上看着凤雁北烧退了,燕子叽马上就去雇了辆马车,带着两人上了路,连多留一刻也不愿。这一路向北,越走就越荒凉,真不知道他要带他们去哪里。凤雁北从来不问,似乎压根不放在心上。

正午的时候,天空又飘起鹅毛般的大雪来,马儿眼睛被迷蒙了,不肯再往前走。不得已,燕子叽只能让马夫就近找一处可避风雪的地方暂歇。

敖近没有人家,亦没有寺庙之类的建筑物,只有稀疏的树林及一片片收割后的田地,厚厚的雪层将残留的庄稼根茎和灰黑的泥土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几乎让人分不清路径。

马夫在树林的边缘发现了一栋农人用来看庄稼的小土屋,忙驾着马车驰了过去。

土屋很小,里面铺着谷草,香桂理所当然地要跟着进去,却被燕子叽挡住。

“你去捡些柴草来生火。”他冷冷地吩咐完毕,便走了进去。

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心狠手辣,香桂不敢抗议,只能硬起头皮冒雪四下寻找,那车夫憨厚,也跟着出来帮忙。

走到不远处的树林子里,香桂捡拾着被雪覆盖住的干柴枝,大雪迷蒙住人眼,压根看不清五步远的地方,更不用说那个小屋。

如果要逃走,这是最好的时机。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三个大男人,却让一个女人来做这种粗活……”车夫的咕哝声隐隐传进耳中,香桂怔了怔,抬目四顾,却看不到人。

她还不能走。那一刻她突然忆起伤势严重的凤雁北,知道自己无法在他还未好前走掉。虽然那个燕子叽似乎对他很忌惮,但是,很显然是不怀好意的。何况,在这样的大雪天逃跑,四周又无人家,她一个女人家,能活命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

她虽然愚钝,但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当下也不再胡思乱想,只一心一意地刨开雪层,收集枯枝断木。

大雪覆盖下的枯枝仍然干燥,很容易就生起了火。一直脸色不太好的凤雁北,因为柴草燃烧散发出的热力而渐渐恢复血色。

“香桂,你坐过来。”他突然开口,声音仍然虚乏。

香桂依言从门口的位置刚挪过去,凤雁北便无力地躺倒在了她的膝上。这样的亲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同时也让燕子叽变了脸色。

然而当事人却浑若不觉,安然闭目养起神来。那样平静的睡颜,任谁也不忍心打搅。

咱们一个雁北,一个燕南,可算是极有缘啊。恍惚中,凤雁北耳中似乎又响起那个倜傥不羁的男人调笑的言语。

雁北,雁北,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一抹隐约的讽笑浮现在凤雁北唇角,他翻过身,面向香桂而卧,没让任何人看到,却也使两人的姿势显得更加暧昧。

燕子叽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香桂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但是心却被因凤雁北突如其来的亲昵而升起的温柔占得满满的,并没察觉到危险。

风从门隙中灌进来,火焰扑扑地跳动。坐在门边的马夫瑟缩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母命难违,雁北,算我负你。凤雁北咬紧牙,为记忆中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明艳的桃花,如酥的春雨……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最后的决裂,无法忘记在那充满生机的季节,他的世界崩坍。

次季,他勾引了一个天真的少女。

对于他来说,想要一个女人的心,不过轻而易举的事,何况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丫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当那个女孩轻吟着这句话将一根红绳系上他的小指时,他却残忍地当着她的面将绳扯断,冷漠地看着她的脸瞬间苍白,重历自己曾经的痛苦。

我不嫁给燕子叽,咱们私奔吧,小北哥哥。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红衣新嫁娘,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忆起某个荷风飘香的夜晚,她依在他怀里,娇昵的话。

那一夜,雨很大,很快就将新嫁娘身上的血迹冲净。她躺在那里,湿衣紧贴着玲珑浮凸的身体,苍白,冰冷。

她叫什么……凤雁北皱了皱眉,莫名地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更加挨近香桂。

可儿……印象中,青双好像提起过。

可儿。唇角有一粒很俏的小痣,笑起来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只是那阳光,最终还是被一场大雨给湮没了。

说不上后悔,他只是,没有任何报复成功的快感。

没有……

回到汉南,他如皇帝的愿,放弃手中的权势,将自己流放到西北军中。没想到那些过往竟然不肯放过他,阴魂不散地跟到了这里。

可恶的青双!可恶的燕子叽!

没有人在招惹过凤雁北还能全身而退的。他唇角那抹残忍的笑仍然隐没在了香桂的衣料中。

如果说对燕子叽尚有余情,那也在他不顾自己伤势和意愿强要他那一刻完全消失殆尽了。

北风呼啸过小草棚的顶,如鬼哭狼嚎般凄厉。

身边这个女人的身子很暖,也很安稳。莫名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然后开始嘲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然而,不可否认,确实是因为那种极朴实的安稳,他被睡意侵袭。

一整日,香桂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怕扰醒凤雁北。等到雪停,他醒过来时,她的双腿已完全失去知觉,随之而来的蚁噬感觉让她半天无法动弹。还是车夫帮忙,才把她弄上马车。

越往北走,天气越寒冷。

三日后,前面出现一条结着厚厚冰层的宽阔河道,马蹄踏上去,不停地打滑。直到车夫给马蹄缠裹上厚布,才得以顺利地驶过去。

河对面不到半日路程,便是一座坚固的城池。

直到凤雁北在她耳边低声念出望南两字,香桂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出了边界到了另外一个国家。

北国。一个与汉南比邻的强国,北国的燕子叽、汉南的凤雁北分别属于两国的顶梁之柱。也许是惺惺相惜,两人成为知交,这是天下皆闻的事。因此燕子叽可以堂而皇之地踏入西北军营,并在那里盘桓数月,临走时还带走了凤雁北。

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燕子叽是为青双而来,更没人知道如果不是他挟持住莫商,加上顾忌北国的反应,凤雁北早将之斩于西北军中了,而不是好饭好菜地供养他几个月,结果还搭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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