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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上) 第11页

作者:楼雨晴

瞧他面容平静如昔,嘴角噙笑,神态一如往常,手中把玩着她方才套着的小瓷偶,那男偶神态带笑,模样讨喜,教他爱不释手。“送我可好?”

“好。”本能一答,换来他长指一弹螓首。

“我有说送什么吗?胡乱答话,被卖了都不知。”

“什么都可以。”他要,她什么都给得起。

他一眼瞥来,似笑非笑。“若要你,难道也好?”

“……”她呼吸一窒,却见他低低扬笑。

“吓你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乱应人。喏,礼尚往来。”方才得到的那只珠钗,他扬手顺热往她发间簪去,略往后仰,专注打量细瞧。“嗯,好看。”

是钗,还是……温润的嗓、专注的眸,瞧得她心慌意乱,芙颊泛热。

他浅笑退开,目光转移回河面。“瞧,你那只莲花水灯漂得好远、好稳呢,足见连上天都有意许你个美满良缘。”

那一夜,她瞧着他唇畔笑意,头一回觉得,自己离他好近好近,头一回,感受到怦然跳动的心,如此难以自抑,强烈得……深恐他都要听见了。

包是头一回,如此真世感受到心房的悸动。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心头最圣洁的仰望,满心敬慕着,却也比谁都明白,那只是她单方面的念想。

然而这一刻的他,仿佛只是以单纯的男人之心待她,没有多余的礼数分际,如此贴近心房,以着极幽微的频率,感受他回应的互动。

他送钗簪发的温柔、为她祈求良缘的专注与认真,以及回程途中,没再隔着袖,大掌密密实实圈拢住她的坚定力道……成了往后许多年间,她梦中一再重温,最美、最珍贵的一段。

早早落入心间的情苗,在这一夜扎了根。

*****

某人不对劲。

今儿一早起来还好好的,让他蹭了一刻钟又亲两口才放她下床,那——现下这是怎么回事?

“雁回,我渴了。”

佳人一抬眸,倒了水恭恭敬敬奉上,又转身去忙。

“雁回,来研墨。”他大爷决定闲来无事练练字陶冶性情。

她手执墨条,安静研着墨,墨黑,她的心更是黑稠得化不开。

纸卷写未过半,他叹气,搁下白毫笔。“你这样,我心思怎么平静得起来?”写上千百卷都是白搭。

一语,听得她鼻头忽酸。“我没事。”

还没事!他索性张臂,将她揽坐腿上,困在怀中。“心都揪成一团了,还能没事?”

“你……”怎知?

她自认情绪并不外显,平日也不多话,就像以前某人常形容的,一张终年化不开的冰颜,他为何能如此懂她?

“你难道不知——”他指指心口。“你一难受,我这儿也要疼了。”

值了吧?有他这般相待,其余一切,都不重要了。

“说吧,怎么回事?”

这事他早晚也要知道,于是便道:“今早……长老们送来芳名册,要您亲自挑选,早日成家。”

他就知道!又是这群吃饱闲着、专给他惹麻烦的老家伙!

“走!”他神色一凛,拉了她便往外头去。

“家主,您别——”

“闭嘴!”

那一日,他沉着脸,命莫雁回召集宗族里每一位长者,昂首立于厅前,所言每一字句,掷地有声。

“在座每一位都是我的长辈,您们要我成亲,男大当婚,又身系传承大任,我本就无立场推却,可这名单——不劳费心了,我心底已有共偕白首的人选。若连家主婚事都要搬上族规,我查了又查,还真找不到一条规范明定,真要深论——有的就那么一条,娶妻娶贤,必得是能夫唱妇随,有能力辅佐家业之人。

“我斟酌再三,长老们一向最遵循族规,那么除去莫雁回,我还想不出那么出色的女子,拥有经商长才,还能知我心、解我意,毕竟,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是我,总不好相看两相厌,是不?”

这番决定惹来的争议,不消说自是扑天盖地,难以招架。心知这是一场硬仗,不愿她留在这里生受屈辱,便道:“雁回,你去外头守着。”

他从过午直谈到日落,她站在厅外,双腿站得僵直,有几回,口气说重了,厅外都能听闻几句他沉沉怒意——

“没娘家没靠山又怎地?慕容家家仆又怎地?花万两银买回的就不是人吗?我们什么关系府里上下有谁不知?你们要她将来嫁谁去?若担不起她一生,我不会动她。”

其实……他不必如此的。即便今日他娶不了她,她也不会有怨,他何苦让自己身陷战局,硬要为她打这场硬仗,那么累、那么坚持——

“今生我非莫雁回不娶!你们若要嫌这当家主母上不了台面,要连我这家主之位一道废去,我也绝无二话。”

不确定最后谁妥协了谁,他走出厅口时,神情疲惫,一脸倦容。

“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他揉揉倦郁眉心,展开一抹清朗笑意,那是她一生见过,最好看、最动人的笑——

“为自己备袭嫁衣吧,咱们要成亲了。”

“你其实不必——”她声音一哽,有了想哭的。

“胡说,当然要。”他的人,不自己护着,谁来护?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为她出头、为她据理力争,为她心痛愤怒、守住应有的名分与尊重,为她、为她——不顾一切。

那全心珍视的心意,她一生都会放在心底。

受下他的心意,缓缓扬起唇角,还他一记真心的微笑——

“我会努力,当个好妻子。”

“嗯。”他倾唇,收容了那抹属于他、初绽的美丽风华。

是不是,极致的幸福与极端的绝望,有时只在一线之间?

*****

夜半惊醒,冷汗涔涔。

“怎么了?”身畔的莫雁回旋即醒转,关切垂询。

“我——作了恶梦。”

“什么样的梦?”让他吓得一身冷汗,面色苍白。

“我梦见——你一刀捅进我心口。”他捂着右心房,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椎心刺骨的痛,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怎么也无法置信,她竟下得了手。

“怎么可能?”她愕然失笑。护他尚且不及,怎会伤他?

不会吧?若有朝一日,她得知、得知——他做的那一切,当真不会吗?

张手牢牢拥紧了她,闭上双眼,千思万绪狠狠压回心底深处,不愿再想。

*****

第5章(2)

近来,府里上下已紧锣密鼓地置办婚事,红烛囍字、大红灯笼,处处洋溢着喜庆味。喜被鸳鸯枕,她坚持要自己绣,可这些年来随他东奔西跑,做生意手腕是一把罩,却疏于针黹女红,盯着红绸布一脸苦恼问:“当个女人我似乎很失败,娶了我你会不会后悔?”

那待嫁新娘的烦恼,在他眼中看来可爱极了,笑回她。“你就是绣成了野鸭,我也会笑纳。”

女红针黹不在行,筹备起婚庆琐事倒是有条不紊,这些日子,看着她里里外外打点忙碌,那盈满胸口、饱涨的幸福,教他觉得,若能如此便再无所求。

下月初七,便是婚期。

他这一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快乐过,极致的幸福反教他不安。这美好得太不真实的梦,几时会醒?

他不怕死在她手中,只怕她冰冷无绪、再也燃不起热情的眸。

这幸福是窃来的,走了这条路,早知会有那一日,然而——

偷得一晌贪欢,他无怨。

他无怨。

却难以无愧。

天凉,怎不加件衣裳?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道温润嗓音,叮嘱着他生活琐事,殷切关怀。

猛然回身,一室空荡汇,暗沉的夜,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然跌坐桌前,望见那摆放其中的瓷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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