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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找苦吃 第13页

作者:凌淑芬

“瑶光,你睡沉了吗?”门上响起指节的轻叩声。

她迅速抹抹脸。“还没,有事吗?”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声音是熬夜过后的疲惫。“柜子里的咖啡喝完了,你说买了新的,我找不到。”

她现在这样一脸水糊,不想走出房间去,只好说:“给我几分钟,我一会儿泡好就送过去给你。”

门外的人又停了更久,然后开口,“你的声音不太对,你没事吧?”

“没事……”她没来得及说,他就自动推开门走进来。

她弯起腿,把半张脸藏在曲高的膝盖里。

斑大的黑影轻巧的穿过半个房间,撩开床前的纱帐,床沿陷了下去。

“你哭了。”惊奇的问声之后,德睿温热的探采过来。

瑶光藏不住脸上的暖湿,把脸颊撇开。

“你怎地这样不懂得尊重人?”话中虽然是抱怨的,语气比平时低柔了一些。

床沿的暖气整团移到床上来,现在,他和她并肩躺在被褥上了。对她,不能事事讲求尊重,不然就没戏唱了。

他侧着身,一只手臂支着脑袋。

“做恶梦,还是想家?”

黑夜让一切都显得平和,即使是平日里明争暗斗的两个人,也犹如成为参加过同一场战役的袍泽,可以枕在草地上,同望着整片灿烂的夜空,聊些心情往事。

“做了梦,不过是好梦。”既然赶不走他,她索性躺平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纱帐发呆。

他的体热挨着她,若在平时,那是威胁性很强的事。今天晚上,那份热却犹如窗口的月光,或头顶上的纱帐,暖暖的罩着她。

“梦见什么?”他低沉的声音有催眠人心的效果。

她不答,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问:“你相信永恒的生命吗?”

“那要看是以什么方式形成的‘永恒’。”他也翻正躺平,陪她一起盯着顶上的纱帐。“像爱因斯坦,贝多芬,雨果,达文西,老子,达摩……这些人的生命虽然结束了,他们留给后世的精粹却是深远的,在我眼中,他们已经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你相信凡人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吗?透过一次又一次的生命转替,如我白天说的那样?”

“你是说,类似佛教徒口中的‘轮回转世’?我们基督徒不讲轮回呢!”他低笑起来,“我们相信末日来临将有一个大审判,受审之后,善者可以进入神的殿堂,那就是永生了。”

“所以,我今天说的故事……你不相信那是真的?”她试探。

“你自己都说了,那只是一个乡野奇谈。”他侧过身子面对她,撩起一绺青丝在指间流转。

黑暗中,再度沉默了许久。

她忽然盘起双腿坐了起来,定定注视他。

“如果我说,那是真实的呢?”她的眼在黑暗里炯炯灿亮。“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种方法能让人类累积前世的记忆,一世又一世的活下去,形体虽然每隔七、八十年会换一具,灵魂却恒远是古老的那一个;普通人的‘一辈子’对他们而言,只是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他们的‘一辈子’则截止于地球毁灭的那天。你相信有这样形式的永生吗?”

他也盘腿坐了起来,膝盖抵着她的膝盖,气息混着她的气息。观察她良久,没有回答。

“嗯?”她轻声催促。

“我的理性告诉我,答案是否定的。”他浅笑,白牙在黑夜中一闪。“我的感性却告诉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应该点头同意。你说,我该听谁的好?”

“我不知道。”她避开他专注的眼眸。

“那你帮我听听看。”他扣住她的后脑,徐徐的按到自己心口上。

怦,怦,怦——心跳声稳定而平缓。

怦,怦,怦——

她右耳紧贴在他的胸前,听觉系统中只有他的心跳声。怦,怦,怦——

心跳声和着空气的震动,奏成一首慢板的旋律。

所有烦杂的声息都退出她的神魂外,没有人声,没有车声,没有雨声,连那缠旋已久、萧萧狂呼的风号,也在千里之外……

“听出来了吗?”他的声音暗沉低哑,嘴唇轻触她的另一只耳朵。

怦怦,怦怦,怦怦——

他闻起来有香皂的淡爽,皮革的雅致,和一种独一无二的气息,与他的心跳声一样,标记出“方德睿”的存在感。

“它在说……”合上眼,嗅着他的味道,她昏昏然有点想睡。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说……”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良久无语。

他拨开掩住她容颜的发,只看见一张沉睡的素颜。清艳的脸庞枕着他胸口,显出难得的脆弱怜人、毫无防备。

从以往便一直贪她形貌上的美,他从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着她不胜柔弱的娇态,一种意绪,痒痒的,徐徐的,从颈项穿过胸口,直直透进心底,附着那阵笃定的跳声,怦,怦,怦……

以前是贪她的美,以后呢?

他叹了口气,为什么偏生对一个外表柔情似水,骨子里却如此执拗的女人动心?

他随即又轻轻一笑,低头在微启的红唇间印下一吻。

“我真是自找苦吃。”

第四章

十一月的纽约,其实已相当冷沁。日头往西沉下之后,仿佛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人气。夜晚的纽约沉在醉生梦死里,除此之外,便是见不得天光的黑巷。

瑶光漠然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她很习惯这样了——站在一段距离之外,冷眼看着旁人上演他们的恩怨与情仇。因为除了这种方式,她不知道生命还可以有其他的视野。

仅仅是一扇玻璃门之隔,室外只有冷寒寒的风,和孤寂的星影;室内却盛满笙歌舞榭的欢声,缤纷的笑语。

许是隔了一层玻璃的缘故,连那欢声笑语也显得薄弱而易碎。空气中,华艳的圆舞曲芽过落地玻璃,散几朵音符给阳台上的孤影。她和室内的歌舞升平,只隔着寥寥数公尺的距离,中间的疏离感,却像是隔了千万里。

脑中幽幽扬起曾听见过的一首歌曲,或许是心意贴近吧!当时只听了一次,就这么把它记下了。

版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

如果谁看来颓废,他只是累,要是谁跌碎了酒杯,别理会。

她背靠着石护栏,身后是万丈红尘,也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栽下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楼一高,萧萧的风声就显得凄厉。飒……飒……

瑶光茫然的仰头望星空。她在这里做什么呢?这样陌生的国度,连星星都是沧凉的。

夜再黑,也遮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泪;夜再黑,也能看见藏在角落的伤悲。

夜太黑,它又给过谁,暖暖的安慰。

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烧成灰。

夜太黑,谁也没尝过,真爱的滋味。

抬头望月,月影也沧凉。那偷了灵药的嫦娥,常年栖住在阴冷的广寒宫里,品尝隔世的孤独,她一定很寂寞吧?碧海青天夜夜心,偏生波涛荡漾的海不是她的,绵延广袤的天也不是她的。而夜呢?太黑!

“嫦娥应悔偷灵药……”而他们这群凡夫俗子,也偷了灵药,得到不该的永恒,他们又何尝不是夜夜心呢?

“你很久没有回报了。”从暗处响起的,是一抹飘忽不定的魅影。

瑶光一震,待辨识出对方身份后,随即放松下来。她没事先察觉到他是应该的,当他不想被发现时,他会让人以为世界上没有他的存在。

阳台极狭长,沿着公寓外墙,从客厅延伸到内进的厨房,他们正处在厨房外的这一端,并不惹人注目。然而阳台的另一隅和客厅相接,随时可能有宾客跨出来透透气,瞧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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