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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爱那么多 第4页

作者:凌淑芬

除了紧盯着她看,裴海别无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彷佛才大梦初醒,“什么?

艺廊?”

池净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平视,宁可望着他令人口干舌燥的果胸,也没有勇气对上他迫人的目光。

“是的,您答应与『天池』合作,年底在艺廊里展出上一季……”

他没让她说完就突兀的打断话题。“对!我想起来了。妳在艺术界工作?”

他古怪的语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是的。”

“嗯!”他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一径直勾勾的看着人。

“啊,合约都散了。”她终于注意到公文包裹的文件散了一地,连忙捡起来,花几分钟时间整理一下,将页面依照顺序排好,抽出一份天池与裴海反复推敲过好几次的契约。“裴先生,这份合约麻烦您过目一下。如果没有其它问题,麻烦您在最后一页的尾端签上大名好吗?”

一转头,她又被吓退了一步。他竟无声无息又黏回她身后,而且就在一步之外。

她的生物距离向来比普通人更宽一点,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不喜欢被碰触,不喜欢安全范围被介入,而今天,他的猛势触犯了她好几个“不喜欢”。

奇异的,她只觉得惊吓,却没有太强烈的反感。

他的神情阴暗,眼神锐利如鹰,似乎想从她身上挖掘一些什么。

“嗯。”裴海随手从后方口袋抽出一枝笔,翻到最后一页,对合约内容看也不看一眼,草草的签上名字,递还给她。从头到尾,视线离开她不超过五秒钟。

“谢谢。”她低声道谢,接过来草草收口公文包里。“那就不打扰您工作,我先走了。”

“等一下。”他忽然出声唤住她。

她回头,再度望上那双慑人心魂的眼神。而这一次,他的眼瞳竟然……竟然出奇的温柔。

“贵姓大名?”他低声询问。

池净俏脸一红。她居然连名字都忘了报,连名片都忘了递。希望裴大师不会临时反悔,决定天池艺廊的专业性值得怀疑,不足以担当他展示会的代表区。

“我姓池,单名一个『净』字,干净的净。”她局促的送出一张名片。

“池净……”寻常的名字,念在他口中有如圆润的珠玉。他只是接过来,眼睛未曾离开她的脸,开口轻吟:“池色净天碧,水凉雨凄凄。”

她又楞住了,怔怔和他相望。原来,他知道这诗句……那双眼眸无比深邃、无比温柔,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边无际,轻波荡漾。

“我、我该走了。”她勉强自己抽离这个幽幻的迷境里。

他轻嗯了一声。“再见。”

旁人口中的“再见”只是一句道别,但由他柔缓醇厚的声腔说出来,却彷佛是个承诺。

当她的步伐将要踏出门槛外,他的话语又唤住了她。

“妳注意到了吗?”

池净回头。

“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属水的。”他微笑。

同样属水,他是长涛千万里,她是水心如镜面。

她回以浅浅的一笑,翩然离去。

***

那天夜里,入眠之后,池净作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汪平净无波的小水池,四周盎着生动的绿意。哗喇喇的一声,池水中心忽尔破出一道暗铜色的身影。

他的长发披肩,打着赤膊,一柄锋锐的剑握在手中,随风起舞。

优雅的肌理与舞姿,漾乱了干净无波的池心──

第二章

“我回来了。”池净推开家门,讶异的看见母亲穿梭在厨房里。“妈,您今天不是去参加社区讨论会吗?”

内里传来关扭水龙头的声音,一道窈窕的人影出现在厨房与餐厅衔接的门口。

她们母女俩在外形上相当肖似,都是清秀的容颜,都是素净的气质,都是不急不徐的个性。偶尔齐齐走在路上,没有人会怀疑张习贞是她的母亲──虽然,她其实只是张习贞的养女。

“会议讨论到最后,区民对于公园改建的议案仍然达不到共识,我觉得再耗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干脆提早回来了。”张习贞在围裙上擦干双手,好奇的瞄了眼挂钟,才中午十一点。“妳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今天是周休二日的星期六,本来就不用上班。我担心几幅参展的作品没收好,才特地跑回艺廊一趟。”她将平底鞋收纳进鞋柜里,走向母亲。“您在忙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张习贞温柔的笑了笑,转头绕进厨房里。“我刚刚煮了一锅红豆汤,妳到餐厅等着,我盛一碗给妳。”

“好,谢谢。”池净拉开一张餐椅坐定,整个早上搬动那些沉重的巨框画作,她的上臂肌已经开始抗议了。

她抬头巡视了屋里一圈,试着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瞧瞧自幼生长的家园。

很难想象她加入这个家庭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的缘分,起始得曲折离奇。

九岁那年,父亲命丧于一群飙风族的车轮下。对很多很多事情,她的印象已经不深刻,包括父亲的葬礼;包括举目无亲的她最后被丢进一间收容所内;包括在收容所那三年的生活;包括很多很多。

及长之后,她曾翻看心理学方面的丛书,据说人类的记忆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伤痛。

原来,父亲这唯一的亲人,被她下意识归纳入“伤痛”里。

这是很可悲的事情,一个男人的消失只由他九岁的女儿记忆着,而记忆却敌不过时间的磨损。

反倒是前往警局的那夜情景,一直深映在她脑海中。她可以一语不差的描绘出那间警局,甚至那几个一毛三的长相,当然还包括那个坐在审讯桌前、头低低的肇事少年。

她记得他姓钟,有个外号叫“牛仔”。

当时的情景和气味彷佛生了根似的,紧紧扎缚着她。邻居阿姨尖锐的叫喊、心头无助的感受、对未来的深刻茫然……直到今日,偶尔夜深梦回时,她还会霍然从睡梦中惊醒,彷佛重新体验到当时的仓惶困惑。

在育幼院的那三年过得很平淡。既然她已经不是可爱天真的小婴儿,心里自然也放弃了被好家庭收养的希望。反正只要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就好,接下来的路,就等接下来再说。所以张氏夫妇俩的出现让她和育幼院都吓了一跳。

当时张爸爸还健在,一个黝黑壮实的古意人。据他们的说法,她父亲是张习贞娘家的远房亲戚,张习贞辗转从亲友口中听说了池家小甭女的消息,算算自己已经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有血亲关系的人,于是征得了丈夫同意后,将她接回家族的羽翼下。

她没有太大意见,因为生活在哪里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就这样,她成为张家的一分子,生命中多了一位长她两岁的哥哥和一位小她四岁的妹妹。

池净已经记不得自己从何时开始,真正把张家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只知道这份亲情衍发得相当自然,正如同张家也很自然把她视为家人一样。她和新家人之所以处得如此融洽,可能是因为性格上的雷同吧!说来有趣,张家目前存续的四个人全都是不愠不火的个性。往往身边急死了一堆太监,他们这几个“皇帝们”还顾着慢工出细活。

但是,她倒还记得头一遭开口叫张习贞“妈妈”的情景。

当时她刚考上高中,而张爸爸死于急性肺炎。在丧礼的过程中,她怯怯地走到张习贞面前,轻声说着:“妈妈,你不要难过,大哥和我会帮忙照顾妹妹的。”张习贞的泪当场迸放出来,没有人明白她究竟是太感动于这一声怯嗫的安慰,或者太伤心于丈夫的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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