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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样的女人 第5页

作者:凌淑芬

说真的,他长到三十多岁还没这般错愕过。无论他摆出多难看的脸孔呼喝她,她永远不为所动,一个劲儿赖在他身上撒赖撒娇,害他每回板起脸不到三秒钟就被罪恶感吞噬,或者被她的泪水淹没。

“春光好,风和日暖春光红,结伴游春郊。”她捧着练习本,窝在他身边嘟嘟嚷嚷地吟念。“你瞧,一湾流水架小桥,两岸杨柳……嗯……杨柳……”

“随风飘。”他忍不住接口,接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又来了!“水笙!你别念出声,我正在忙公事,你在我旁边嘀嘀咕咕的,我怎么专心做事?”

她粘他粘得不得了。他躲进书房处理公事,她也眼巴巴跟进来腻着他。所谓的“腻”,并不是他坐在书桌后办公,她坐在别一边的沙发椅上看书。而是她把椅子端过来挨着他坐下,两个人挤在橡木桌后头,便硬是得分出一块桌面让她念书写字。

小鸡缠母鸡也不是这等缠法。

“可是,是医生叫我念出声音来的。”经过三个星期的训练,最近她已经能以完整的语法说话,而且配上合适的语调──通常不月兑“可怜兮兮”和“讨好撒娇”两种口气。

“那你就到隔壁去念呀!再不然到沙发那头去念,离我的耳朵远一点!”他不耐烦地欠欠身站起来。

“你去哪里?”她惶惑地看着他迈开步伐。

“洗手间。”难不成上个洗手间她也要管?“等我出来之后,你最好已经换到其他地方念书。”

他翻个白眼走开来,走进浴室后,楼定风发现自己无法关门。因为如果他硬要把门关上,可能会夹断一截偷偷拎着他衣角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他努力挤出充满耐性的口吻,看起来龇牙咧嘴的。

“我也想去。”

“你去用隔壁那一间。”他转头又想进去,衣角仍被一只固执的小手持住。“章、水、笙!”

他快忍不住了!他的脾气濒临爆破边缘,他的“水库”也一样。

“我跟你一起去。”她可怜兮兮地嘟嚷。

“你!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眨巴灵动的大眼睛揪着他。

好吧!现在的她确实有可能没听过。“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所以我们不可以一起上厕所。”

决定了,他必须买册国际礼仪或生活与伦理做为她的下一部练习本。

“不管。”她的螓首垂得低低的,似乎泫然欲泣。“你用洗手间就好了,我不用。我又没有跟你抢。”

“既然你不想上厕所,跟着我进来干什么?”

“嗯……因为……”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嘛!我也上厕所好了,这样就可以跟着你了?”她抬头,眼中充满希望。

“不,这和你用不用洗手间的问题无关,而是──”老天,他该如何与她讲通?他快被她逼疯了!有哪位仁兄愿意出面帮忙他说话,他愿意把全副家当免费奉上。“反正你不能进来就对了。水笙,你答应过乖乖听话的,忘记了吗?”

水笙嘴角再度颤抖,换上一脸想哭的小媳妇脸谱。她不敢让他消失于视线之外,生怕他一转眼又会不见。

楼定风无语问苍天,这女人一分钟之内可以换上十八种表情。为什么她不是他的手下呢?若真如此,起码那帮人还懂得惧怕他,处理起这些恼人的问题也就不会那么缚手缚脚了。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迫切的生理召唤由不得他多想,眼前只好采取折衷方式──

他上洗手间的时候,浴室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她则背对他站在门门口。

“不准偷看!不许回头!”他的背上仿佛长了眼睛,感觉得到她想探头探脑。

乌云皓首赶紧赶回正前方,目不斜视。

他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尴尬兼动弹不得的境地?他扭开水龙头洗手,脑子里仍然思索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事情为何会这样发展下来?

“楼先生?”夜深静寂,管家张太太敲他的房门求见。

楼定风仍然醒着,透过落地窗眺望黑色的海面。原本计划带回来折腾的犯人,此刻却在他家里伺候得像公主,而他堂堂主人反而被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正想找出办法来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什么事?”他没去应门,习惯和下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章小姐又不睡了,她说要等您呢!”张太太已经劝得口干舌燥。

“你回去叫她睡觉,就说是我吩咐的,她再不听话我明天准让她好看。”私底下任她予取予求是一回事,在佣人面前他必须建立威信。

廊上传来张太太往别一端消失的步履声,他捺熄香烟。烟弹向阳台外,又点燃一根。不到十分钟,管家的脚步又踏回他房门前,在他意料之中。

“楼先生,她还是不肯睡。”张太太的口气隐隐然听得出抱怨的意味。搞什么鬼?类似的游戏已经玩了三个多星期,他们还玩不腻?

看来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了。她究竟想干什么?白天粘死他难道还嫌不够吗?她就是不肯放过他!她根本不晓得她的软缠功夫带给他多大的影响……停!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掩上他的心头。真该让她受点教训才行!

“好!我去‘哄’她睡觉。”他几个大步走出房门,风火雷电般刮向她的香闺。“章水笙……”

才刚迈进去,他的怀中蓦然多了一副薰香娇女敕的身躯。怒火霎时被浇熄一半。

“为什么不来陪我?”她问得好委屈。

“你已经几岁了?二十三、二十四?长这么大年纪,睡觉还叫人陪。”咦?他的口气居然和缓下来,适才明明打算杀过来开炮的。

“我不习惯一个人睡。”脸蛋埋回他胸怀。

“谁说的?你以前向来单独睡觉。”

“你怎么知道?”

他马上语塞。对呀?他怎么知道?说不定以前她早就和施长淮同榻而眠了。

“反正我就是知道。”紧要关头,唯有强辞夺理方是上策。他挥手示意仆佣走开,打横抱起她走向床铺。“赶快睡觉,不许再多话了!”

她硬拉着他陪自己躺下来。“你留下来陪我嘛!”

“陪你干什么?”他实在不耐烦透顶。

“陪人家说话,人家睡不着,你以前认识我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多告诉我一些以前的事情好吗?”暗夜中,若有所待的明眸亮丽得令人无法忽视。

他该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水笙,你未婚夫一家人与我结下血仇,你也差点害死我?”

或者,“你现在变得如此凄惨完全是我害你的?”

如果他想伤害或报复章水笙,此时此刻正是极佳的时机。他可以用最严厉的语言攻诘她,最惊骇可恶的事实震吓她,绝不会有任何出面阻止。

他可以尽情打击她!

但是……不,此刻并非躁进的好时机,他宁愿等到她更信任他的时候,她对他的感情投注越深,他所造成的杀伤力越大。

“……没什么好说的,我甚至不太认识你。”

“是吗?”她圆灵的眼珠子溜了一圈。“宋医师说我被游民攻击,伤到脑神经,所以才会忘记以前的一切,可是为什么清醒之后只认得你?”

“我哪知道?要问你自己呀!烦人精。”他没啥好气。

她不依地偎进他怀里,腻在他胸前猛蹭猛蹭。

“别磨了,快睡觉。”他的身子忽然热了起来。这女人!一点都不晓得深更半夜和异性同床的危险。“我回房去,你乖乖睡觉,不许再胡闹。”

他仿如教孩子似的训完了她,棉被盖好、枕头垫好,迳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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