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的东西其实有些杂,打算盘、管账本、解帐上暗语、玩算筹、解九章算术,变着法子教,因为不这样教,那只大的真会睡着,而大的一睡,小的九成九也会学着睡。
学?
没错,就是学。
不管明玉做什么,澄心就学,不管学得像不像、好不好,只管学。
因此想治住小澄心,就得先治住明玉,而想要治住明玉,确实得费大把心思,毕竟那丫头太精、太好动,要她静下来一个时辰简直要她的命。
便如此时——
“二数相乘,作三行步算,上、下是相乘数,中行为积,然后……然后……呜……清姊……好难喔……我不会”清脆声音变得泫然欲泣。
夏晓清看着明玉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将柔软心态整个倾出,就怕小丫头抓住把柄跟她闹。
“别急着背那些式子,先从九九之术入门,九九表从『九九八十一』起,到『二二如四』止,你上回背得不错,我考你,都能答出九成,你再记熟一些,姊姊等会儿再帮你小考。”这阵子接触时候多了,才知小泵娘也练了些拳脚功夫,红尘功夫得背口诀,于是她弄了些小花样,就盼她能记住九九表。
明玉咧嘴笑开。
“清姊,上次你说把九九表当成练武的口诀来背,真的管用呢!才一会儿工夫,我就记住了,厉害吧?”
夏晓清见她一下子愁眉苦脸,一下子笑逐颜开,心绪转换全写在脸上,不由得也笑了。“确实厉害。”
此时,一道男性修长身影伫足在“绮云园”的回廊转角处,他没想惊扰园内那一大两小的人儿,就手拄乌木杖,静立在那隐密之所听取园中动静。
晓清的衣袖被轻轻拉动。
她遂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小澄心,温声问“哪里不懂?姊姊看看。”
她将适才发给澄心试做的算术拿了过来,一看才知,并非不懂,而是很懂,这个“百鸡”之题颇为深奥,她仅大致解释,小小泵娘便能自解。
这便是小姊妹俩教人头疼的事——大的光入门就觉得泪汪汪,小的却一点就通,解算术跟吃饭一样简单。
她心里笑叹,见小澄心眨巴双眸,小脸期待,她赶紧拍拍她的头,称赞道:“确实厉害。”
这是小姊妹俩教人头疼的第二件事——大的有的,小的也要有。大的被她称赞了,小的当然也要讨她一声赞。
隐在回廊转角处的男人虽未亲见,却能推敲得出,毕竟太明白两个妹子的“作为”,薄唇于是淡淡勾起。
“那澄心再试做这一题可好?”出于试探心态,想知这七岁小泵娘有多大天赋,夏晓清在纸上迅速写下新算题,端正放在澄心面前桌上。
明玉忍不住挨过去,晃着小脑袋瓜,逐字念出——
“有一米铺投诉被盗去三箩筐米,不知数晕。左箩剩上合,中箩剩十四合,右箩剩一合。后捉到盗米贼甲、乙、丙。甲说,当夜他模得一只马杓,一杓杓将左箩的米舀入布袋;乙说,他踢到一只木履,将中箩的米舀入布袋;丙说,他模到一只碗,将右箩的米舀入布袋。三人将米拿回家食用,日久不知其数,遂交出做案工具,量得一马杓容十六合,一木履十七合,一碗十二合,问共丢失的米数,及三人分别所盗之米数。唔……欸……嗯……”
夏晓清见明玉小泵娘眉心纠结,自是知道这算新对她而言太难、太难,遂模模她的头顶心,尽晕放柔嗓音道:“没关系的,这一题真的不容易,明玉先把九九表记熟,咱们缓着来。”
明玉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声叹气。
“清姊,那盗米贼也真够狠,要嘛就一人各盗一家,干么三人都去次同一家米铺的米?欸欸,一口气少掉那么多,米铺老板当然一下子就察觉了,还不报官捉贼吗?他们若分开盗,每回就盗个两、三杓,神不知鬼不觉,这买卖才能长长久久,你说是不是?”
夏晓清微微瞠眸,先是无语,最后禁不住便笑出声。
“也是,三个人共偷一家,是有些狠。”她端详那张明眸皓齿的小脸蛋,略略沉吟,问:“那明玉有最想学的东西吗?”
躲着听壁脚的男人忽而挑眉。
“学功夫!”明玉脆声答,眸心兴奋湛动。
“……功夫?”不是已经在学了吗?
“对!”小脑袋瓜用力点,惹得小澄心也跟着频频点头。“武学博大精深,怎么都学不完啊!不管是拳术、腿法、掌法,刀、剑、枪、棍、鞭等等,什么都想学!清姊,我有一位教拳的老师父,他很行,比无惑还行,他也教过无惑拳术,我喜欢学拳,不过……唔……臭大哥说,我若要继续习武,就得把家里的账本看懂了,还得把算盘拨熟……”
突然——
“很好,你没忘记我说的。”宫静川选在此时现身。
明玉轻叫了声,很心虚地抓住晓清衣袖,小澄心有样学样,扑过来揪住她另一边袖子,小姊妹俩又拿她当主心骨依靠。
夏晓清没斜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早乍见他出现一时间也怔住。
“已是午时,去灶房请卢大娘年做几道菜,等会儿一块儿用膳。”宫静川对着明玉吩咐,见她还愣着不动,他眯目,略狰狞地露出白牙。“不去是吗?那好,把九九表从头至尾背一遍来听。”
明玉整个跳起来。“去!我去、我去!马上就去!”总算弄懂臭兄长有意饶她一命。“哟呼——”怪叫一声,她拉着澄心的小手,两道小小身影一眨眼就溜出“绮云园”。
虽是春夏之交,夏晓清直到这时才觉近午的花园确实颇热,热气仿佛从她体内冒出,她额面微汗,两颊与耳根发着热。
心定了些,她着手收抬桌面,听到乌木杖击地声,还有他的脚步声。
“听婢子说,你问起我?”见她双手一顿,宫静川靠得更近,在她对面的石凳落坐,徐声问“有什么事?”
被一提醒,夏晓清蓦地记起。
她扬睫面对那张深沉莫测的脸,那眉宇间似犹有岭色,又似云淡风轻,已不把与她之前那些不愉快搁上心似的。
这样也好,假装一切无事,两人还能谈上几句。
她学起他的云淡风轻,嗓音如丝。
“明玉想继续习武,就得学会看懂账本,学不来,武也别练了,这是宫爷跟她打的约定,她承诺你的做到了,你应允她的便也实现,是不?”
“是。”
她点点头。“莫怪初次见面时,明玉会那样紧张。”怕她跑掉,冲出来牢牢紧紧巴在她腿上。
爆静川想起那日情景,薄唇上终现一抹笑弧,听她又问——
“宫爷为何这么做?”
“我做了什么?”犀利反问。
“明玉不愿学商,你何必强她所难?”
“你要不要告诉我为什么?”他神情平和,目光却锐利。
夏晓清心口“咚、咚”重跳两下,气息略窒,听不出他话中有无嘲弄意味。
对于提出的那个疑问,她心里模糊有个解答,低眉沉吟片刻,她幽幽道:“明玉肯学,澄心才会跟着学。宫爷主要栽培的人是澄心,而非明玉……”
他从未遇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灵犀巧动,幽静双眸似能洞悉世事,糟的是,眸中偏偏带情,明明看透,却因有情作祟而无法抽离,当不成真正的旁观者。
“你总能瞧出一点藏在事情背后的东西。”他一瞬也不瞬地看她,修长的手交迭在乌木杖首上,轻挲着。
他话中有话,夏晓清抿唇不语,以为自己又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