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在搞什么小动作?”
“很不像他吧。”表弟呵呵笑,掸了掸烟灰。“姨丈前几个月把沦为重整公司的死对头债权买下。官方说法是,因为有其他竞争者从债权银行收回对方质押的股权,为了牵制住他们可能的股权动作,干脆先收购债权,以防竞争者连横坐大。”
“所以对方空有股权也没用。”重整计画的最后决定权在爸手上了。
“你被唬了。”哈!
“什么?”
“看,你的注意力也被这些股权债权的调整勾走。”跟他一样白目。“这些都是官方说法呀,我刚不是说了吗?”
“这是假动作?”
“不,这是真有动作。可是姨丈并不像所宣称的那样,只是采取防御行动,他这是变相进攻。”
“爸要的不是防堵人家?”
“他真正要的是死对头的市占率和既有通路。”不必自己费力打拚,直接吞下对手现成的江山。“更奇怪的是,他最近把你们家族净资产次高的部门分割出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但她有很不好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爸说姨丈后面一定有大动作。”只是目前猜不出他怎会风格丕变,行事不同以往。
爸在做什么?这一点也不像他。
“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一群西装笔挺的男子汉兴奋奔来。“害我们到处找半天!”
表弟皱脸哀叫,不甘不愿地捻熄烟蒂。
贝翎淡雅地还以微笑,令众男士芳心雀跃,小鹿乱撞。
“我们可以跟表姐拍张照片吗?”
“喂,她是谁家的表姐啊?!”不要乱喊好不好?真是受够了这群苍蝇。“今天婚礼的主角到底是谁啊?”
镑路好汉腼腆地抢着轮流与她合照,赶趁大喜之日的百无禁忌,和美女留影纪念。大家早在婚礼彩排时就对她大为惊艳,今日正式盛装出席,更是彻底征服了这些大男生,痴痴仰慕。
母亲刻意替她选了银雪色的露肩小礼服,避开了新娘子的纯白印象,同时达到品味卓然的陪衬效果。高腰的精致剪裁,只流露妖媚曲线却不见任何沟影,散发大家闺秀的典雅气质。
优美的肩颈线条和细腻肤质,在盘高的发髻烘托下一览无遗。大片雪肤上毫无珠宝缀饰,唯独耳垂上悬着小小星光:价值上百万的四克拉钻石耳环,寂静闪耀,沉默中显示着非凡的身段。
表弟觉得她这番用心打扮,很给他面子,但新娘却气炸了,今天的脸色比彩排时还臭,无法容忍他们擅自为她多安排了一位伴娘,抢尽新娘风采。
哎,女人真是小心眼。这也有得计较?姨妈不过是想藉他俩的婚礼,介绍其中一位伴郎给贝翎,沾沾喜气。新娘子要是不愿意,大可说不。干嘛收姨妈的新婚贺礼时欢天喜地,一看伴娘比她美丽就老大不高兴?
“你们还要拍多久才甘愿啊?”可以进去准备正式开始了吗?
一伙人前呼后拥着贝翎和表弟,回到已经张罗完毕的宴会厅。大家各忙各的,司仪和音控人员不断测试麦克风与流程衔接,场务人员迅速穿梭,一片匆促。
“你不去准备室跟新娘和伴娘们补个妆吗?”表弟耳语。
她暗暗苦笑。“那是新娘子的地盘,我还是少去为妙。”
他俩各自做个鬼脸,相互调侃。身为介绍人之一的贝翎妈妈,一身雍容华贵,在宴会厅的远方,喜气洋洋地欢笑而来。她身旁跟着的魁伟身影,步履优雅,随侍在贵夫人身侧,一同前往。
贝翎刷白了整张脸,骇然震愕。
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妈妈身旁?
第七章
贝翎妈妈有着为人父母的惊人毅力,屡败屡战,永不放弃地积极为女儿寻找好对象。但这次,她终于绝望,伤心落泪。
她千方百计地,好不容易安排了既自然又喜气的机会,想介绍其中一位伴郎给贝翎,结果贝翎还没见到对方,当场决绝离去,仿?在生妈妈的气。留下错愕的大家,和暗自窃喜的新娘——抢她风采的女人,走得好。
妈妈哭了。贝翎从来没有这样公然给她难堪,让她一个人去善后。贝翎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原来贝翎对她的好意早已厌烦到这种地步。
一片热忱,被女儿嫌弃至此,她只能哭泣。
“我不是在气妈妈,我的脸色也不是针对她!”到底要她解释多少遍才够?
“那你给我个理由啊。”午夜,爸爸坐在书房大沙发里,关起门来低声质疑。“你说了半天,说不出个道理。如果是这样,我不会让你见妈妈,你太让她伤心。”
“我是真心要跟她道歉!”爸却像铜墙铁壁一般,挡在母女之间。
“你在道歉之前,何不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做错事?为什么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的幼稚举止,令他不解。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会突然出现……”一个不该存在的男人。
爸爸凌厉瞪视,等着她的下文,她却难以启齿。
沉默。真正的理由,她说不出口。
“我把妈妈交给你负责,是因为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结果呢?”让他自己在打拚事业之外,又多了后顾之忧。“早知如此,我就花钱请专人来陪伴她。起码花钱雇来的人,懂得尽那份薪水应尽的责任。”
她站在爸爸面前,垂着小脸,落寞地以掌根抹掉眼眶的水花。
“你觉得她还会剩多少日子,禁得起你这样折腾?她除了对你的未来充满盼望,她的生命还剩下多少盼望?你为什么不在冲动行事之前好好想一想这些?”
他原本对贝翎的稳重很有把握,如今这把握突然没了。
“为什么你那时一见到妈妈来了,就摆臭脸给她看?”甚至当面负气离开。
“没有,我不是因为妈妈才那样……”
她委屈万分,泣不成声,仍说不出真正理由,得不到爸爸的谅解。可是她想见妈妈,她承受不了不被妈妈原谅的煎熬。
为什么她老在伤害爱她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跟妈妈道歉……”泪珠断了线,抹也抹不尽,只有更急促的哽咽。“我知道错了。我要见妈妈,我要见她……”
爸爸长叹。“不是我不愿意让你见她,是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不想打搅人,也不想被人打搅。
妈妈的拒绝,令她心碎。她只能抽泣地不断嗫嚅着,她要妈妈,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不管了。她伤害了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乞求原谅,想要妈妈的安慰。
爸爸看她难过成这样,自己也不好受,只好再次到妈妈房里替女儿求情,告诉她,女儿哭着要妈妈。
贝翎惶恐畏怯地远远杵在门前走廊的另一端,不知门内传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消息。只要妈妈愿意见她、原谅她,她什么都说,妈妈问她什么她都会招供。她真的没有意思要伤妈妈的心。
爸爸出来后,没有带上房门,远眺她一眼,点点头,自己转回书房里去。
贝翎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进妈妈房里,透过温暖的幽微光线,看见骨董梳妆台前的妈妈,肿着红眼,回头勉强对她一笑,她就全然崩溃了。
她像小时候那样,哭着躲到妈妈怀里,放声痛泣。她是伤人的元凶,却在受她伤害的人怀中求安慰。她一面哭一面认错,口齿不清,涕泗纵横,紧紧和娇弱的妈妈相拥。
妈妈瘦了。
这一拥抱,贝翎心痛如绞,懊恼自己为何没有在妈妈千变万化的造型底下,早点发现妈妈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消瘦。她这混蛋,根本不配做妈妈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