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让你失望了。”寒寒冷意,从心房透出,连她的嗓音一起冻住。“你放心,我马上就递辞呈,不会让你为难。”
“妳!”他气得脸色铁青。“庄晓梦,妳又来了!妳非要每次都拿这一招来威胁我吗?妳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当然有。”她讽刺地撇唇,闭了闭眸,良久,下定决心。“我们分手吧!”
淡淡一句话,如暮鼓晨钟,在他耳畔冷冷敲响。
他不敢相信地听着。“妳说什么?”
她扬起羽睫,眼眸一片灰暗,捉不到一点光亮。“我们分手。”
他瞠视她。“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胸口一阵阵刺痛着。
她别过头。
“莫名其妙!”他厉声斥她,一股说不出的恐慌蓦地在体内窜起。“妳说说看,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就因为我刚才把妳骂了一顿吗?妳不服气我骂妳吗?”
“你骂得对,确实是我做错……”
“既然妳自己也承认不对,为什么还要这样无理取闹?”
“我不是无理取闹……”
“还说不是?否则好端端地干么提分手?妳分明就是想报复我!”是,他承认自己方才是有些过火,她不高兴,可以跟他说,何必耍这种招数?“妳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向妳道歉吗?告诉妳,我不会!我是妳上司,妳工作上犯错我就有权利骂妳,妳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接受!”
她不说话,银牙咬住下唇,眼角静静地,落下一颗泪。
他心乱如麻。“庄晓梦,妳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不要动不动就哭!”
“我没有不满,也不想哭,我只是……累了。”她沙哑地说,纤细的肩头疲倦地垮着,像压上了千斤担。从昨天,到今天,她真的受够了。“我承认自己不如你,没办法把公事跟私事分得那么清楚,我做不到,我以为自己可以,可是我做不到。”
“就因为妳做不到,所以要跟我分手?”
“你一定不知道,自从跟你交往以后,我就好像在坐云霄飞车。前一分钟还很高兴,后一分钟就想哭,一下子感觉好甜蜜,一下子又觉得伤心,我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坚强的女人,昨天下午离开你家后,我就一直掉眼泪,我想,你一定不那么爱我……”
“妳果然在为那件事生气。我不是说过了吗?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你根本不懂。”她凝望他,迷离的眼波在他心上荡漾。“那不是过去或现在怎样,而是为什么你能对她那样体贴,却不能那样对我?我不想比较,可就是忍不住要想,你真的不喜欢女人依赖你吗?或者只是爱得不够深?”
他爱得……不够深?她怎会这样想?
墨未浓眼神一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忽然的沈默让庄晓梦更肯定了自己的推论,心痛得不能呼吸。“你大概觉得我很无聊,想些有的没的,你要的是一个很大方很冷静的女人,可我不是,我其实是个……情绪化又小气的女人。”泪水烫着她的颊,她用自嘲的言语,鞭笞自己软弱的心。“我也希望自己像个成熟的女人,对小妹妹的挑衅一笑置之,我也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谈恋爱本来就不像年轻时疯狂,可是……我还是嫉妒她,更气自己,气自己干么要在乎?干么要比较?”
她蓦地深吸一口气,甩甩头。“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交过男朋友,你是第一个。”痛到极点,她索性承认自己所有的不堪。
他愕然。“妳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骗了你。因为我不想你嘲笑我,不想自己在你眼中,只是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可悲女人。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对,我就是这么无聊,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我不够坚强,也不够独立,我很想照你的游戏规则来玩,可却老是忍不住犯规。”话说到此,她忽地嘶声笑了,苦涩的、自虐的笑。
他悚然,胸口猛抽。“晓梦──”
“你听我说完。”她比个手势,不让他插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担心,有一天当你发现原来我是这种女人,会甩了我。从答应跟你交往的那天开始,我就下意识地在等着你受不了我的那一天。我想,迟早你会像甩了前任女友那样甩了我。”
“妳真这么想?”他嗓音嘶哑,她痛楚的自白震撼了他。
她凝视他,眼眶红得教他不忍卒睹。“你一定还没看过信,对吧?”
“什么信?”
她不回答,别过头去,他只能怔忡地看着泪水流过她颊畔,在尖巧的下颔凝结成冰珠。
摇摇欲坠的泪珠,正似他不安稳的心,在胸膛里动荡。
“……总之我会辞职,不会让你为难。”许久,她黯然落下这么一句,然后落寞地转身,离去。
墨未浓怔立原地。
他摘下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镜架,脑海不停地重播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她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坚强的女人。
她说,她一点也不冷静大方,她很小气,也会吃醋。
她说,她一直在等他甩了自己。
她还说,她不会让他为难,会主动辞职──
信!
他猛然想起她提起的信,踉跄地冲到电脑前,打开收件匣。
什么信?她说的是什么信?一封封依序浏览过新信件的标题后,他很快找到那一封,点选它。
他迅速读过一遍,一时没弄清信中内容,再读一遍,才恍然大悟。
原来……有人发出了这样的信!
墨未浓瞪着电脑萤幕。照理说他该觉得愤怒,或至少急切地想把始作俑者揪出来,但他只是茫然愣着,一动也不动。
原来,她看到这样的信,原来,在他回到公司以前,她已经承受了无数批判的眼光,原来,他的当众发飙是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狠狠补上一刀。
敝不得她说要分手了……
警铃声蓦地在墨未浓脑中作响,他惊跳起身,冲出办公室外。庄晓梦已不在位子上,电脑关了,桌上躺着一封信。
他没费事去确认那封信是不是辞呈,随手抓住菲比一问,确定她才刚离开没多久,一阵风似的狂奔进电梯,不耐烦地仰望那一格一格跳得缓慢的数字灯。
电梯内还有其他人,都怪异地看着他,他视若无睹,一心期盼电梯快点下到一楼。
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他火箭般地射出去,雷达般的锐眼没几秒便锁定一道淡薄的影子。
正值下班时间,大厅内公司同事来来往往,她挤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是踽踽独行。
一个女同事经过她身边,也不知有意或无心,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心痛不已,顾不得周遭几百只眼睛在看,追过去。
“晓梦,妳没事吧?”他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意欲扶她。
她回头见是他,眸光黯得更彻底,摇摇头,拒绝他的帮助。“你别靠近我,你还没看信吗?”
“看了。”
“那你还……你嫌流言传得不够难听吗?”
“管他们胡说八道什么!”他低咆,咬牙切齿。
她深深看他一眼,手撑着地要站起来,他再次伸手扶她,她仍是拒绝,自己爬起来。
“我送妳回去。”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不用了。”
“晓梦!”
“如果你为我好,就让我自己走出去。”她低语,脊背挺直的站姿恍如一座石雕,雕着一个不肯服输的女战士。
这是她自己的战争,她要自己去打。她苍白又漠然的容颜清清楚楚地做了这样的宣示。
墨未浓怔望着她,一时心荡神驰。
这女人啊,明明跌倒了,却还不肯接受他的搀扶,坚持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