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放心,我不会的!”她用力摇头,急切地表明心迹。“我跟老师一样,我的恋人就是钢琴,才不会爱上什么人呢。”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眉。
“老师不相信吗?”她放下餐具,激动地就要举手赌咒。“我可以发誓!”
“不必了。”他拉下她的手。“这种事并不是靠发誓就能做到的,最重要的是『心』。”
“心?”罗恋辰楞楞地看他。
“只要你对爱情『无心』,自然就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这样啊。”她恍然点头,仿佛懂了。
他却明白她根本不懂。怎么可能懂呢?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吃饭吧。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啊,是。”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心跳为之漏跳一拍。“老师,我的手——”
白谨言也发现了,却没立刻松开,而是轻轻抚触她肌肤的纹理。“你的手还是太粗,待会儿不要洗碗,我来收拾就行了。”
宛如情人般的温柔抚触震撼了她,连忙抽回手,紧张地找回过於细碎的呼吸。“可是、你的手、也很重要啊。你也要弹琴的嘛。”
“我无所谓。”他冷冷回应,就连重拾汤匙在餐盘上滑动的声音,听来也格外冰冽。
她咬唇看著他默默进食,犹疑著是否该追问,好半晌,她深吸口气,还是开口了——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绷紧身子,直觉猜到她想问什么。
“为什么……你不再弹琴了?”自眼睫下盯著他。“你的手,明明还能活动啊。”
是啊,是还能动。
“你的手好修长、好漂亮,弹起琴来一定很好看。”她著迷地说,“不愧是『钢琴之手』。”
“已经不是了!”他拉高声嗓。
罗恋辰吓了一跳。“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吗?”
白谨言不语,阴暗的思潮在脑海里反覆汹涌,终於,深吸一口气。
也罢,迟早要让她知道的。
他拾起餐巾抹了抹嘴,擦了擦手,然后走向琴室,掀开琴盖,坐了下来。
有数分钟的时间,屋内一片静寂。他没有动,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悄悄来到他身后,屏息等著。
然后,他双手一落,敲下第一个音符——
是“吉普赛流云”!
还没听完第一小节,罗恋辰立刻认出这正是她最锺爱的一首曲子,由白谨言亲自作曲,在前年发表的作品。
这几年他创作过不少曲子,有专业的钢琴独奏曲、奏鸣曲、协奏曲,甚至包含一出独幕歌剧,可最深植人心的,仍是这首席卷全亚洲的通俗钢琴曲。
吉普赛流云。
正因为通俗,所以情感更深,更震撼人心。
多么棒的曲子,多么棒的琴声啊!
她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聆听——是她的偶像弹的琴呢,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能站在他身旁,亲眼看他弹奏此曲。
她真的太幸福了……
可不对,这里错了!
待乐曲来到中段一连串的激烈琶音,她忽地颦眉,察觉到不对劲。
拍子慢了,琴声变了……这不是白谨言!
可弹的人,明明是他啊。
罗恋辰睁大眼,瞪著那跟不上速度的右手,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本音乐杂志说他失去了“钢琴之手”——
他的右手,完全力不从心。
“这样你懂了吧?”低哑的嗓音拉回她震惊的思绪,沉重又破碎的嗓音,让人听了,心口一揪。
望著他一迳低著头瞪视琴键的背影,她的眸,慢慢窜上一股酸涩。
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一个曾经被音乐界惊为天人的钢琴家,如今却连自己做的曲子都弹不好,他会是什么感受?
一定很无奈,很痛苦!
如果是她,遭逢这样的变故,说不定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她居然还要求这样的他弹琴给她听,实在是太过分了!
“……快去吃饭,吃完了就去睡吧。”白谨言阖上琴盖,声调掩不住浓浓的倦意。
可罗恋辰却不肯离去,依然定立原地。
“怎么还不走?”他不悦地回头,跟著,神情一僵。“你哭什么?”
“啊。”她一楞,右手笨拙地抚上面颊,这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占据了整张脸。“对、对不起,我……”
“你同情我吗?”白谨言尖锐地打断她,黑眸燃起的烈焰,足以灼伤任何一个人。
她只能拚命摇头。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气愤地咆吼,“我没可怜到要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同情的地步!擦乾眼泪,回房去!”
“是、是。”她展袖拭泪,颤颤地对白谨言漾开一抹歉意的笑后,慢慢旋过身。可只一会儿,那轻盈的身子又飞奔回来,跪倒在他面前,抓住他右手紧紧握住。
白谨言惊愕地瞪她。
“老师,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弹出你的声音,一定会!你相信我。”
他一语不发。
罗恋辰扬起苍白的容颜。“我知道自己的天分没老师高,连基本指法都有问题,可是我一定会努力的,不论花多少时间,我都一定要弹出老师的声音,一定会的!所以请你……不要难过好吗?”
请你不要难过。
她怎能用这样自以为是的口气跟他说话?凭什么这样安慰他?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啊!
可为什么当他看著她那双蒙胧泪眼时,却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看到了一双天使的眼睛?
他真的……有那么绝望吗?他在心底自嘲,真凄惨到需要一个小女生来解救他?
俊唇,逸出一阵嘲讽笑声。
白谨言伸手抚额,这一刻,忽然觉得好累……
“老师?”
“加油吧。”他低头望她,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秀发,嘴角的笑意温柔,也苦涩。“我对你抱著很高的期望。”
“嗯。”她用力点头,眼眸亮起决心。“我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第四章
“老师,该起床了哦。”
天光透过水色廉幔洒进室内,在床上摇曳著粼粼波光。
彬坐在床畔,罗恋辰近乎无奈地看著躺在床中央的男子,墨黑的发卷翘,浓密的睫刷上阳光的灿金色,锐气的唇微分,吐逸著规律气息。
正是好梦方酣。
罗恋辰悄声叹息,按下床头早尖啸十数分钟的闹钟。
“老师,起床了啦,你的闹钟响得都快震破天花板了。”她俯,试著拍拍白谨言的颊。“快点起来。你今天有个重要约会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不情愿的申吟,以及一个抱著枕头的缓慢翻身。
喂喂!怎么好像愈睡愈熟了?
她翻翻白眼,瞥了眼钟面上的指针,再看看自己身上烫得笔挺的端庄制服。
不行,她非得赶快唤醒他不可,不然连自己都会赶不上参加今天的毕业典礼。
“别怪我不客气了,老师。”她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后,猛然双臂一层,毫不留情地掀起棉被。
“怎么回事?”白谨言终於有反应了,茫茫然地坐起。晨起惯有的低血压让他一时搞不清状况,呆呆地看著跪在他身畔的女孩。“恋辰?你在这里干嘛?”
“叫你起床啊。”她依旧紧闭著眼。“你忘了你昨天交代过,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准时起床吗?”
“叫我起床?”还是状况外。“……你干嘛闭著眼睛?”
她再度叹气。“因为老师还没换衣服。”
“是吗?”他眨眨眼,显然还没清醒,本能地翻身下床,一个转身却撞上了茶几。
“小心!”罗恋辰惊喊,急急睁开眼,奔至白谨言面前。“老师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嗄?哦,没事。”白谨言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膝盖。“应该没什么。”迷蒙的黑眸落定前来扶他的少女,好玩的扯了扯她肩上的发辫。“头发怎么绑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