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垂眼,掩去蕴着伤痛的眸,“他已经知道我们家的事了,也知道爸爸为什么想要我嫁给他,他……很生气,跟我吵了一架后就出国了。”
“他去哪儿?”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会瘦了。”路女乃女乃柔声问,“这阵子你很难过吧?”
她摇摇头,可红肿的眸早说明了一切。
路女乃女乃心疼地模了模她鬓边的发,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记得我送你的那个餐巾环吗?”
“记得。”她点头,脑中浮现出那个纯银做的餐巾环,上头细细雕着花。娇小清秀的番红花。“你说过,那是你的初恋情人送的。”
“对,一个我很爱很爱的男人。”路女乃女乃低声道,唇畔浅浅漾着笑,苍老的容颜淡淡浮现一丝怀念。“他知道我的梦想是自己开一间餐厅,一间很温馨、让每个来用餐的客人都好像回到自己家那样的餐厅,所以他送给我这只餐巾环。我告诉他,有一天我会邀请他来我的餐厅,拿这个环束住餐巾,亲自下厨招待他——”她停顿住,闭上眸,仿佛正在回想当年许下诺言的一幕。
路可儿屏息等着,心,却忍不住疼痛。
她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女乃女乃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她了。当年女乃女乃与那个男人相遇时,对方早已结了婚,而等她回到台湾不久,他便因罹患癌症而去世。
五年后,女乃女乃终於开了第一家餐厅——“白色巴塞隆纳”,她为那个男人布置了一桌料理,点上粉色腊烛,插上红色玫瑰,还拿他送的餐巾环束住白色餐巾,可坐在她对面的,却只是一张相片,相片中的男人对着她笑,她却再无法自抑地哭倒在餐桌上。
从路可儿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以来,她总是忍不住猜想,当年女乃女乃在得知两个人永远没有未来时,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邀请对方,而五年后,当这个邀请永远也不可能实现时,她又是如何的悲痛?
女乃女乃她……究竟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想着,路可儿鼻间不觉一酸,泪水悄悄滑落眼眶。
“傻丫头,你哭什么?”注意到她的眼泪,路女乃女乃半是嘲弄,半是疼惜。
“我没哭,没有。”她急忙摇头,爱娇地偎入女乃女乃怀里,脸颊贴住她胸口。她紧紧抱着那日渐衰弱的身躯,激动地喊,“女乃女乃,我们一定不能失去‘白色巴塞隆纳’,其他餐厅都无所谓,可是我们一定要保住它!”
“不愧是我的孙女,跟我想的一样。”路女乃女乃抚模着她的背,“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我打算把它交给你。”
“交给我?”她一愣,猛然直起上半身,望向一脸慈祥的女乃女乃。
“你爸爸是个很孝顺的儿子,只可惜他不够爱餐厅,他对餐厅没有那么浓厚的感情。”路女乃女乃哑声道,“可你不同。可儿,你像我,你一定能保住‘白色巴塞隆纳’的。”
“我?”
“是的,你。”路女乃女乃微笑,“我打算结束其他餐厅,只留下这一间。”慈爱的眼眸凝定她,“做得到吗?可儿,有没有办法让这家餐厅东山再起?”
“我——”她怔然。
她做得到吗?能不能从头做起,像当年的女乃女乃一样?
“我们不要楚家的帮忙,也不要你为了钱嫁给怀风,我只要你挑起这个担子。你愿意吗?”路女乃女乃再问。
微微张嘴,她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愿意吗?她挑得起这样的责任吗?她有办法保住女乃女乃最心爱的西班牙餐厅吗?
垂眸望向自已与女乃女乃交握的双手。
女乃女乃的手,苍老而粗糙,她的手,年轻而光滑。可正是那双苍老的手,一点一点将温暖的慈爱传给她,让她今日能长成这样一个备受娇宠的女人。
是女乃女乃亲手将那只餐巾环送给她,将代表了梦想与幸福的餐巾环传给她。
一念及此,她突地紧紧握住女乃女乃的手。
经济可以破产,事业可以结束,可梦想,不能失去!
“交给我吧,女乃女乃。”
※※※
西班牙巴塞隆纳蓝天、白云、碧海。
五颜六色的游艇,等待扬帆的水手与游人,随着船只通过而变化伸展的桥梁,以及远方高高耸立於塔上、指着新大陆方向的哥伦布雕像。
镜头里的画面显得那么美丽、那么快乐,教人看了心情也不觉跟着畅悠起来。
对着眼前美景,楚怀风毫不吝惜胶卷,不停按下快门,贪婪地捕捉周遭的一切。
他尝试各种角度,计算不同的曝光时间,从观景窗里锁住一张又一张构图写意的相片。
从日出东方,到夕阳西下;从热闹尘嚣,到万籁俱寂。
夜深了,苍邃的天幕嵌着繁星点点,几朵流云簇拥着一勾新月。终于,他停下摄影,坐在岸边,听着规律的海潮,望着夜空发呆。
从他离开台湾到现在也将近一个月了。她,还好吗?
一念及此,楚怀风不禁拧了拧眉。她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他何必前挂?况且她现在想必正忙着筹备婚事,准备当个与众不同的新嫁娘吧。
以她的个性,他毫不怀疑她会策画出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让每个人都欣羡不已。
也许连他这个新郎的台词,她都帮他想好了呢。
俊唇勾起讽刺的笑弧,他站起身,正想收拾摄影器材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
“怎么?终於决定收工了?你在这边待了整整一天,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吃饭了呢。”
“安东尼奥!”他回首,望向两年前在这里结交到的忘年好友,“你怎么出来了?餐厅打烊了吗?”
“差不多要打烊了,就等你这位最后的客人了。”安东尼奥眨眨碧绿的眼,虽然发已苍,面容也不乏皱纹,可身材仍精壮挺拔,眼眸炯炯,显得神采奕奕。
“等我?”楚怀风挑眉,跟着肚子不争气的一阵咕噜,他瞥了眼腕表,“哇!都十点多了。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怪不得现在饿了。”
“你啊,一碰到你那宝贝相机,连饭都忘了吃了。”安东尼奥边开着玩笑,边帮他收拾器材,“走吧,留了一大盘海鲜饭给你,再不吃就凉了。”
“哇!太感激了。”楚怀风不禁双眸发亮。说起安东尼奥的手艺,在西班牙可真是一绝、尤其是他亲自料理的海鲜烤饭,更是让所有尝过的人都难以忘怀。“我等不及要吃了。”一面说,一面加快手脚收拾东西。
“……这是什么?”帮着他把器材收入袋子后,安东尼奥忽然拿起某样东西,审视数秒后,碧眸一亮,“真漂亮的贝壳,形状很美,颜色也很清透。”
“这是下午一个小孩硬塞给我的。”说着,楚怀风几乎是粗鲁地抢过贝壳,塞入法蓝绒衬衫口袋。
望着他略微尴尬的神情,安东尼奥不禁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兄弟,你好像挺喜欢收集贝壳的?”
“这个——”
“你不用尴尬啦。男人收集贝壳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不会笑你娘娘腔的。”
这么一说,楚怀风反倒更尴尬了,俊脸微微泛红。
安东尼奥有趣地望着他,“你上次不是寄了一堆相片给我看吗?里面有张是一个少女拾起紫贝壳——那张拍得真好,我很喜欢。”
“是吗?”
“那个紫贝壳现在想必也成为你的收藏了吧。”
“嘿!我像是夺人所好的人吗?”楚怀风装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样。
“这可难说,为了一个紫贝壳,你还曾跟踪别人大半天呢。”安东尼奥不以为意地嘲弄他,“我本来以为你是看上那个金发妞,想上前搭讪,没想到你居然是想跟她商量买贝壳,啧啧。”他摇头,想起当时那金发女郎乍见帅哥搭讪时的惊喜,以及得知帅哥真正目的后的失望与愤怒,就不禁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