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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郎(上) 第37页

作者:卫小游

但祝晶接着又说:“我不能让爹一辈子见不到我,他会受不了的。小春我不敢讲,但恭彦一定能了解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只能见一个人的话,那只能是我爹;可我知道,我这一辈子到死都会思念……”当年在终南山时,恭彦说过:死当长相思……如果在生时无法相见,那么,她会把那份思念带进永恒的时间中,一辈子都思念。

祝晶言语中不自觉的深情,使医者瞪大眼眸,一时间没察觉到自己突然紊乱起来的脉象,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时,他才赶紧喊道:“针!祝儿,快——”体内沈寂许久的蛊无预警地发作了。

祝晶震惊地看着医者高大的身躯倒下。“小舅舅!”

他赶紧去拿针,但仍然太迟了。

有了一次的前车之鉴,祝晶花过一段时间跟医者学过穴位与粗浅的针术。他虽然照着医嘱先后在医者身上扎针,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一次,不管她再怎么下针,都无法唤回医者的意识。医者全身失去力量,宛若没有生命的布偶。

祝晶飞奔离开客房,到处找人帮忙,但拂林之地的医道皆被统治者掌握,少数民间医者,几乎不具备正统的医术,更遑论懂得汉人医理。

祝晶求助无门。入夜后,不得不返回旅店。然而当他打开房门时,房里的景象却教他瞠目不已,冲上前喝声道:“妳做什么?”只见一名半果着身体、坐在同样衣衫不整的医者身上、颊肤紧贴着医者脸庞的黑发女子缓缓抬起脸来,让祝晶瞧见一张绝艳的容貌。那女子朱红色的双唇微微噙起,唇角沾染一缕鲜血,纤长手指依旧放在医者赤果的胸前。

虽是血亲,撞见这香艳场面的祝晶却也觉得尴尬不已。他满脸通红地冲到床铺前,拉开那名陌生女子,慌乱地将舅舅身上的衣物拉整好。

那女子倒也没有反抗,顺着祝晶的力道,跃下床铺。

祝晶这才发现女子连鞋都没穿,一对果足在刺绣精美的百褶裙襬下若隐若现。

“妳是谁?妳刚刚对我舅舅做了什么?”忙着护卫舅舅的贞操,祝晶凶悍地发问,没发觉自己用了华语。

女子轻笑,不答反问:“妳就是他的『甥儿』吗?”真好笑,这孩子分明是个小泵娘,就算穿着男装,那天生的女儿气还是藏不住的。

女子吐出的话教祝晶十分吃惊,因为她竟以华语响应,但她看起来不像汉人,以她身上的穿着,反倒像是个苗女。

远在大陆西岸的拂菻,苗疆女子怎会不辞千里来到此地?祝晶蹙起眉,因为女子已来到他面前。她雪般的足踝上系着两枚银质铃铛,奇异的是,当她走路时,那铃铛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女子伸出玉指轻轻往祝晶额上一点、一按,笑容带着妖气。

祝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原该躺在床上的医者突然将祝晶往后拉。

祝晶急回过头。“小舅舅!”

医者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神色冷冽地看着那苗女,以祝晶听不懂的苗语怒声道:“妳就是不放过我?”

女子嫣然一笑,以苗语回应:“我为什么该放过你?你偷了我的东西,而我说过,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见男人保护性地将小泵娘护在身边,她眼中闪过淘气,故意以小泵娘绝对听得懂的华语道:“妳还在这里做什么啊?小泵娘,妳只剩下七年可活呢,为何还在这不属于妳的国家游荡?”

祝晶闻言,心头猛然揪紧。“我真的只剩七年可活?”

尽避早已知道这件事,但爹与舅舅从来不曾亲口承认过有这一回事。这么多年来,他也尽可能地假装不知情,不想让家人担心。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他会早早死去。

“别听她胡说!妳会长命百岁的,祝儿!”医者焦急地反驳。女子凤目圆睁。

“睁眼说瞎话。尽避有高僧结印护持,可她——”

医者怒声喝止:“阿凤!”

女子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呼之欲出的话吞回肚里。

祝晶茫然地来回看着女子与医者,有点迷惘地问道:“小舅舅,她在说什么?什么高僧护持?”

“可怜的小泵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吗?”被医者唤作“阿凤”的苗女改以苗语道:“你太残忍了,阿莲。”

“我家的事,不用妳管。”医者恼怒地道。以苗语。

两人互瞪半晌,女子忽然莞尔,语带暧昧道:“怎么能不管,你体内可流着我的血呢,算来,你我也属血亲了——唉呀!不好——”忙着斗嘴,没注意到小泵娘脸色都发白转青了。

阿凤箭步上前,揽住祝晶忽地向前软倒的身子。

医者惊呼:“祝儿!”伸手向前,但已经太晚。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要吸气,却感觉无法呼吸他紧捉着阿凤的手。

“舅……带我……回…”祝晶突然喘不过气来,他捣着胸口,拚命地想,心肺疼痛不已。

难道……他要死了吗?双眼圆睁地看着医者,全身顿时失去力量。……就算死了,我也、要回家……”

他不能让恭彦等不到人说好了的、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第八章寄情千里光

平康坊中设有三座官方核准设立的妓户,其中一座叫做北里,是开元年间着名的风月之地。朝廷虽然禁止官员狎妓,但对于未有正式官职的新科进士是未加设限的;因此每当发榜时节来临,平康坊中往往可见到才俊之士在此出入。

除了也经常来此娱乐的〔昌商外,平时官员们若易服出游,朝廷往往也心照不宣,并未严加惩戒。毕竟当朝天子雅好音乐艺术,不但在宫中成立教坊,广纳民问杰出的音乐人才,甚至经常自度新声,在梨园教唱,也无怪乎民问笙歌不绝了。

入夜后,长安城禁鼓断人行,但北里依然灯火通明,热闹有如上元灯会时节,乐歌声不断从北里墙垣传出,笑语声未曾稍歇。

在一片喧哗中,有一线清绝孤冷的笛音隐隐透出天际。

不知是谁家玉笛,在此良辰中,显得如此萧瑟冷清。

坊中、墙后、院内、石桌前。月华如水,白衣青年横笛轻吹,曲调名为“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这苦问的调子实在教人听不下去。”一直伫立一旁的红裙女子道:“今晚就到这里吧,年轻人,我今晚有贵客,要先走了。”

那白衣青年放下玉笛,眉目间有一股扫不去的轻愁。

他礼貌地站起身,送别道:“请慢走。””

红裙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小院,只剩下明亮的月光与青年作伴。他仰头看着明月,不知这绵延千里的月光,能把他的思念送到遥远的彼方吗?

秋天夜里,风吹来,稍冷。独坐片刻后,他重新将短笛凑近唇边。然而不管吹奏哪首曲子,笛声都透着思念。

吾友,你在哪里?会不会等你归来时,我已离开大唐,今生再也无法相见?

开元十四年初夏,一艘波斯商舶自广州进入大唐国土。

入秋后,长安春明门外的长乐驿站依旧船马不绝。

舶才刚在城外停妥,一名胡服少年便匆匆下船,在港边租了一匹马直奔务本坊国子监。

“我找井上恭彦,请帮忙通报一声。”在四门学馆附设的学院外,少片刻后,那人出来回报道:“井上恭彦不在学院里,恐怕是出去了。”

“呀?他不在啊……多谢。”抱拳道谢后,少年匆忙离开,往水乐坊而去。他策马极快,但因为骑术精良,因此尽避长安城的街道才因为刚下过雨而泥泞难行,马儿依然如雷电般驰骋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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