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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就定位 第24页

作者:望舒

则尧如常地笑开了阳光,忽然垂眼往下瞄了眼,对她摇头苦叹。“看来,我进浴室不单单是洗手这么简单,还得忙别的喽。”

“那还不快一点,小心晚餐都凉了啦。”芳岳红著脸笑啐。

“遵旨——”他夸张地躬身打了个长揖,然后飞快往浴室……冲了啊!

两人解决了晚餐后,杨则尧进房练琴,她在里里外外收收弄弄、清整了一番,眼看差不多都搞定了,芳岳决定回家准备要向老板提报的明年工作纲要。

为了跟他说声再见,她举步往琴房走去,却不意发现另个房间里放了架纯白色的平台式钢琴,那一刹,芳岳触了电似地,怔立,痴望。

好美呵,那架钢琴,美得仿佛只会出现在她童年的梦境里……

著魔了!她忍不住走近,指尖还试探性地碰了碰冰凉的琴身,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上瘾地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

以她的工作性质,多的是接触钢琴的机会,但都是公众场合,再小的非分之想都得压抑好,或者选择忽略,总之,绝不能像现在这样,用孩子般贪婪的眼放肆地眈看著不放。

掀开琴盖,轻轻卷收防尘布,芳岳愈发胆大地敲了敲琴键,先试白色的,再试黑色的,然后是依序往上爬的DO-RE-MI-FA-SO-LA-XI……

唇边炫开笑,她飞快地掩上门,在钢琴前坐好,深吸口气,双腕就定位,手指缓缓动了起来。虽然有些生涩,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开心得拚命笑,也……

拚命掉眼泪。

胡乱用手背揩去眼前的水雾,芳岳努力地回想十四岁前曾经背过的曲谱,最简单的难不倒她,可只要稍稍复杂点的,她就真的没办法记起来了。毕竟,她已经整整十五年没碰过钢琴,甚至是刻意要磨灭幼时弹钢琴的美好记忆。

她这一耽溺,浑忘了时间,也浑忘了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是的,此刻,房外就站了个人,正透过门板上的透明小窗注视著房内埋首於琴键的杜芳岳。

杨则尧怎么也没想到当他练习告一段落、走出琴房后,会看见这幕,看见……她在弹钢琴。而且,那神情,像是孩子终於得到了想望好久好久的玩具一样,布满了纯真的喜悦;那神情,是他初次见著,却能百分百确定这辈子绝难遗忘的。

轻轻地,他旋了把手闪身进房。

“唔,这里应该是……”芳岳停下动作,沉想了一会儿,同时在黑白键上尝试奏出旋律,但那种不确定感还是很强烈。“糟糕,怎么都忘光了,唉……”

她兀自咕哝著,没发觉琴房里多了个人。

“接下来是……”

“是这样。”霍地,一双手臂伸来,将她围拢住了,黑白键上多了两只大手加入,并且直接就在上头飞快梭动了起来。

芳岳这才惊觉,原来,杨则尧也在这里。

有些赧然,在他的胸怀前,她半转过身子。“对不起,没先问过你就……”

琴音戛然而止。

则尧示意要她栘往右边点,便挤身与她并肩同坐在钢琴前。他微微一笑。“没关系,这台钢琴是我妈用的,她已经好几年没回台湾了,要不是你进来关照它,它还不知道要寂寞多久咧。”

“也许它现在不寂寞,却会开始觉得委屈。”她还是免不了心虚哪。“唉,它的主人是琴艺精湛的名家,今天它却被一个半调子的门外汉这样虐待。”

杨则尧出身纯粹的古典音乐家庭,他的父亲原是小提琴手,近年以担任乐团指挥为主,母亲则是出色的钢琴演奏者——这些关於他的基本资料,她十分清楚。

“说什么呀,半调子的门外汉……”则尧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轻轻斥了声。

“到今天,我才知道你会弹钢琴,而且挺有模有样的。”

“是么?”侧头绽了抹笑,她说。“这样,我就不会太对不起我妈了。我会弹钢琴,当初是我妈亲自传授的。”

他有些讶异。“你母亲应该是科班出身的吧?我瞧你使的指法很正统。”

芳岳当他是好言安慰。“很正统?我怎么觉得弹起来很别扭,好好一首曲子也变得荒腔走板的。”

“这么说吧,你会游泳吗?”见她颔首,於是他继续道:“就算很久一段时间不游泳,可是只要学过,下水就自动会游了,会衰退的是速度还有敏捷度。在我看来,钢琴指法也是这样的;你现在觉得生疏,是因为太久没接触,但以前学过了,就不可能丢弃。想想,这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是母亲留给她的……他温柔的微笑,让她泛起暖热的泪光,低下睫羽,芳岳淡淡地说:“我外公本来是在南部开业当医生,很有钱,所以让他最小的女儿去学音乐,也就是我妈;在他们那个年代,学音乐是有钱人家的专利。结果,在妈北上求学的时候,意外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土木工人……”

“后面的故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到了吧?很肥皂剧的情节,可是它真的发生了。”轻笑,透著薄薄的苦。

“我外公强要拆散他们,甚至不惜把妈软禁起来,还骗他说妈妈嫁给另一个有钱人了。总之,算是一出台湾五十年代的『梁祝』吧。只是,这个梁山伯因此发愤图强,后来自己当老板,乘时机爬起来,发财了,也另外娶妻了;祝英台呢,被家人发现怀了孽种而被逐出家门,又不敢向情人求援,独力生下孩子,勉强靠教授钢琴维生,多年后,他们意外重逢,但当年的情人却变成了学生的家长……”

则尧静静听著地陈述过去,心底涨满了疼惜与感动。从这些已经湮远的故事里,他正在参与现在这个杜芳岳的塑成——潜藏在勤奋工作背后,她的自卑、畏缩与强烈的不安全感,他逐渐自明了中体会……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们发现两人之间还是感情深厚,爸想离婚,但元配不愿意,三个人就这么拖磨著,最后解月兑的关键是一场死亡车祸,发生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爸当场就过去了,我妈在病床上多挣扎了两天,直到那时候,我才从妈那边知道爸爸早先的积蓄因著几次失败的投资所剩有限。妈临终前跟我说,她抢走了爸爸,对他的太太及另一个女儿是还不完的亏欠,既然我是她的女儿,只得由我替她扛下这个担子,至少要让她们这辈子过得安稳舒服、衣食不缺。”

他立刻联想到了先前发生的事。“所以,那天连茵茵说的那个户头,其实是你负责供养她们母女的?”

“嗯,严格说应该是近十年吧。不管怎么说,爸的遗产还是够她们好几年的开销,我也没厉害到十几岁就能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

“十年了,你从来没有跟连茵茵说清楚?”则尧惊问。

“没。”

“她的刁蛮任性,追根究柢,是你宠坏了她。”

“我……我没有宠她呀。”她讷讷地说,有些不解。

“你让她失去了长大的机会。”则尧补充解释道。“我知道,做到像你这样不计较的地步,大概是圣人级的了;但是,她终究有一天得为自己负责,还有为家庭负责。你可以当她的后盾,而不是替她遮挡一切的风雨。”

“你错了,我不是圣人,我没那么伟大。”芳岳微微苦笑。“这个问题,绕珍也跟我争论过。她觉得我对连家母女太过容忍了,其实,我只是觉得她们有她们难说出口的苦,而且,更重要的,这是我跟妈之间的承诺,我不想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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