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答话,只是撑起了冷青冥的上半身。
“血呀,都是血呀……”小乔普哇哇叫。
老天!那位公子的背裳已经从原本的藏青染成黯紫了……“没伤到要害,不过失血略多。”提笔写了药方,他交给乔普。“就按这方子抓药、煎药吧。”见西门凛霜面露疑色,于是又道:“姑娘放心,乔普年纪虽幼,随在下习医也有一年,抓药、煎药这些差事,他做起来比平常大人还稳当。”
“是我多虑了,请大夫见谅。”西门凛霜表示歉意。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他爽朗笑了,温煦如春阳,瞅着她的清湛目光里透了赞赏。“倒是姑娘功夫了得,点穴的手法相当准确,若非止血及时,伤势可就不只这般了。”
“我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她摇头轻叹。他猜得没错,确实是她在两人相拥滚翻的混乱情况下出手封住他的穴道。
“姑娘安心,他没事的。”他知道她的心仍忧悬着。
闻言,西门凛霜霍地笑了。“令徒所言果然不假,大夫您真是不单治人、还会看心的神医呐!”
她的展颜有寻常女子少见的雍容自在,那眉眼唇鼻间,仿佛釉了层皎皎月华,温而不灼、清而不寒,让人瞧了舒服,绝难舍得移转视线。
“在下东方昭。”直瞅向她,他破例地主动报了名字。
“东方昭?”西门凛霜微诧。“这么响的名字,这世上怕是别无第二人了。”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看来,眼前这位姑娘当真不是久处闺阁的寻常女子。
“大夫以诚相待,我若存心欺瞒,可就失礼了。”眸光澄亮,她含笑朗声道。“我是西门凛霜。”
“西门凛霜……”东方昭仔细打量后,同是一惊,蓦地明白她为何女扮男装。“姑娘芳名虽陌生,但‘西门凛’这三字,当今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东方昭和西门凛霜相视一笑。
他是回生堂的总领,她是西门家的当家少主。他们相见一事,若传扬出去多半会被渲染成“冤家路窄”,毕竟,西门家与阳谷东方家是世代较量的对手,回生堂却和阳谷东方家渊源甚深。或许,正因这场会面完全出乎意料,反倒让他们先认识了对方的“人”,而非彼此背负的“身份”。
“唔……”低沉哺音轻动,是冷青冥。
西门凛霜立刻挨近床榻。约莫是他要醒了,她想。
当他自昏寐中觉苏,发现自己趴伏在床,便要用手撑身而起。
“别别别!”她连忙阻止。“你这样会扯到伤口的!”
“霜霜……”他抬眼瞅她。“你……你没事吧?”
“三枝箭全让你挡着了,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她瞪着他,轻啐了句,又咕咕哝哝哝道:“你连一枝都不分我,小气!”
冷青冥知道,伤的虽是他,可她会替他疼。“疯丫头!真要分一枝给你,这会儿,床上就会有两个人并排趴着了。”
脑里浮现他说的情景,西门凛霜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呵,那不就像两张摊着晒的马皮么!”
睇着她的笑颜,俊容亦芜尔。“马皮姑娘,请问我可以起身了吗?”
“我来帮你。”她微弯,先将他一手环搭在自己肩上,再伸臂探搂住他的腰际,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让他倚靠床边,两人并肩坐着。
东方昭远远睐着他们,心弦悄悄震了。身为医者,他见过无数类似的景象,可眼前这两人牵系之深、相依之亲,每每在一交眼、一抿笑、一对语间便流露无遗,那是沉心的暖温,任外头风雪再大都无法冻结吧……低首默想,他的唇畔扬起一丝欣羡。现在,该是大夫退开的时候了。
“大夫,暂请留步!”
喊住他的是冷青冥,东方昭回身,擎笑问:“两位还有指教么?”
“请大夫替她诊诊。”
她圆亮了眼,嚷嚷道:“我?我分明好好儿的!”
“不对,你一定有哪儿不对劲!”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便有伤,盯着她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否则,你要摆月兑那些人应当很轻松才是。”
她站起身,原地转个圈。“你有眼睛,自己瞧、自己看,我哪里不对劲了?”
这病,先前在不该发作之际发作,害她险些丧了命,幸亏稍早及时褪了,不致让她在冷青冥或东方昭面前露了馅儿。
“医,是帮助有心的人,若无意求治,纵使华佗再世,也是枉然。”东方昭温和地睇着她,缓缓道。“西门姑娘是聪明人,真有患疾,应该会晓得该怎么做。”
他的话,如同一记闪雷,敲得她霎时怔愣,但一想到冷青冥就在身旁,西门凛霜旋即笑转芳容。“咱们初见面,倒是大夫了解我多些。”板起小脸噘着嘴儿,改睨向冷青冥。“我明明没事,根本不必大夫诊看。难不成,你希望我身染什么疑难杂症?”
浓眉紧锁,冷青冥沉下脸,默然不语。
东方昭分别啾了啾两人,最后选择自战圈抽身。“原则我已说了,那么在下就先行告退,不打扰二位了。”
见东方昭离去,冷青冥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霜霜,你就是太聪明,所以我担心。你若有意隐瞒,只怕连神仙也会让你蒙了眼。”
西门凛霜坐回他的身旁,将他的手臂揣进怀中,甜甜笑说:“当下,受伤的是你,担心的是我。怎么,想跟我换呐?”她故作沉吟,接着昂了昂秀眉,轻快道:“唔……好吧!如果你真想换,我这就去让他们捅一刀、射一箭好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冷青冥神情依旧深重。
“好好好,不是这个意思。”西门凛霜抓着他的臂,撒娇地摇了摇。“我知道,这是啰嗦兄长关心蹩脚妹子的意思。”
还是被她逗笑了,他挨捏她的粉颊。“疯丫头!”
西门凛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上了他的,然后十指紧扣。“冷哥哥,你答应我,以后先顾着你自己,别把我放在前头。”
他没作声,只是凝盼着她。
“我明白你是想尽早带我月兑离险境,希望我安然无事,但你那模样……实在好吓人呐!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应。”
“对不起。”他道歉,娓娓托出了解释。“但……先前你差点在我面前让万箭穿了心,你说,我会不会被吓着?”
西门凛霜刻意忽略他话里隐含的深意,十指尖在他脸畔画了两道,兀自打趣着。“这么大的个头,还会被吓着,羞不羞人呐?!”
冷青冥捉下她顽皮的手。“个头再大,心都是方寸小,不好好护着怎么行?”
他是将她收在心底的,护着她,就是护着自己的心。
“对!所以记着了,你要先护的是你自个儿,不是我!”她假意没听懂,并将他的话直接转成她要的意思,粉拳还在他膀子抢上一记。“不是我不领情,因为就算是亲身哥哥也不必对妹子这么好呀!”
“霜霜……”剑眉蹙紧。
她翩然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他,意气飞扬地说:“放心!我一定会快快找到如意郎君、快快嫁人,这样,你就可以卸下兄长和护卫的责任了。”说完之后,回头向他掷了枚笑睇。“不多说了,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你好好休养吧!”
房里,独留了冷青冥。
他怔怔凝瞅着门,嘴角悄悄提了抹苦。当霜霜开始将兄妹。手足挂在嘴边,他就明白,聪慧若她,不仅懂他,更懂得如何面对他。
兄妹之情、护卫之责--她说得轻松,他觉得寂寞;她表明了心迹,他的满月复相思却注定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