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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莫相逢 第13页

作者:川上

一开始,他也以为他只是中了药之毒,可是,有哪一种药会如此顽固,且在每一年的同一日爆发?又有哪一种药可以让他内力尽失,一身武功形同虚设?到了现在,他除了脑子一如既往地好使之外,体内的各个器官恐怕早已破败不堪。

那一口喷出的血,他是看见了的,乌黑乌黑的,俨然是中毒至深的征兆。这些年,初阳和末日对他的紧张程度一日高似一日,岁暮寒更是药不停供地一日三餐加宵夜地给他进补,想来他们对此毒也是束手无策,所以他们才一直对他隐瞒,现在做的大概就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尽可能给他延命。

种种端倪,他都看在眼里,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一直装糊涂。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清醒面对。

小五,他的小五,刚刚失而复得,他又何忍让她再得而复失。

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两人都没有挑明,可是,她的情意,他岂会不知,她的喜悦她的悲伤,她面对她时娇羞的小女儿态,她痴痴偷看他的眼神,他知道她的心越来越重地放在了他身上。

那样一个笨蛋,只稍稍对她好一点点儿,她就快乐得想哭。所以,他忍不住想要疼她,宠她,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真恨不得一辈子就这样对她好下去。

可是,他的一辈子太短,而她的日子还很长。

对她越好,她就越依恋他,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她会怎样痛断肝肠?现在他还活着,她就已哭得这么伤心,眼泪落在他手上脸上,一滴一滴汇流成河,那,将来呢?如果他再继续对她好下去,当他有一天永远醒不来,她会怎样?

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哭,如果避免不了,那就让她的伤心浅一点眼泪少一点,所以,不能继续对她好,试着对她狠一点,再狠一点。长痛不如短痛,狠狠一刀下去,痛一下就好,她应该能承受。

思来想去,反复计量,最后,他终于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泪迹斑斑的小脸儿,下巴更尖了,眼睛肿得像桃,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心里一抽,差点就想将她揽在怀里,可是动了动手指才发现,他竟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这样一个他,怎么能保证将来不会让她哭得更伤心?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不必要的情绪已尽被掩去。

哭得傻傻的她终于发现他已苏醒,狂喜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眼泪流得更汹涌。

心里又是一抽,他别开脸,冷声道:“走开!”

“呃?”抬起矇眬的泪眼,她肩膀一抽一抽,没听清他说什么。

“走开!”他又道,这一次,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眸中满是厌弃,“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怎么了?”她愣愣地伸出手贴上他的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去叫药师。”

他别开头拒绝她的碰触,冷冷地喝止:“不准碰我!”

瑟缩一下,她缩回手,不安地唤:“风?”

“韩夫人,请叫我阁主。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以后不必来了。”

冷冷地说完,他合上眼,不去看她受伤的表情。

沉默好久之后,她握住他的手,他想挣,却无力挣开,心里酸酸的,只好任她去。

她的脸贴在他手背上,她的眼泪滚烫滚烫的,而他的心,又开始抽痛。

只听她说:“风,你不要这样。我知道的,你喜欢我叫你风,只要你别赶我走,我可以一天叫你一百遍,不,一千遍,一万遍。风,风,风……”

她不断呢喃着,每一声呼唤都令他心房抽紧,这个笨蛋哦,她非得这样折磨他吗?

“风,我知道你难受你很痛,你不想让我看到你这样子,所以你才赶我走,对不对?我知道我笨,我不会照顾人,我老是让你受累,可是我改,我会改,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好不好?”

听着她哽咽的乞求,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一股热气涌到眼眶,鼻子立刻酸楚。

这个笨蛋,让你走你就走,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怕她再说下去他会舍不得,只好强压下喉间的哽塞,重新睁开眼,使出全身的力气抽回自己的手,冷漠地坚持:“出去!”

“风?!”

“滚!”

苍白如纸的脸似被鞭子抽了一下,她突然就笑了,一边笑一边用那样心疼的眼神看他,看得他的心不停抽搐,硬下心想再说句什么,结果嘴一张,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她的笑僵在嘴边,颤颤地伸出手想拭去他嘴角的血丝,他却偏过头,对着窗外唤:“初阳!”

闻声进来的初阳看到洁白被褥上喷洒的血痕,立刻怒火上扬,他扯过仍保持着倾身姿势的她,吼道:“你这个笨蛋,你到底又做了什么?”

她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用那样心疼的眼神,一眨不眨。

闭上眼,风荷举疲倦地道:“把她带走,再也不要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还不死心,又来了。

进不来,她就爬上清风岭最高的山坡,踮着脚朝这里眺望。

有时候,趁着初阳不在,她就躲在廊柱后、拐角后、假山后,偷偷张望。

好几次,笨蛋的她被初阳发现,他听到初阳吼:“阁主不想见你,你来多少次也没用,走开!”

她嗫嚅地问:“我、我,他今天是不是好多了?”

“哼,只要你不在他面前晃,他会好得更快。”

“那就好,那、那我走了。”

看她扶着墙离开,那副虚弱的样子似乎风一吹就倒,心中又是一抽。这个笨蛋,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初阳进来时,不解地看着他问:“阁主,为什么赶她走?”

实在是想不明白,阁主也想见她,每次她来,阁主都让他将他挪到靠窗的位置,怕她发现,他就用窗幔遮挡,每次看完,阁主都久久不说话,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还好吧?”似没听到他的问话,阁主反问。

“不太好。”沉默一会儿,初阳又补充:“像鬼一样。”

她要是再像鬼一样飘过来,恐怕他会狠不下心再撵她走。

听岁暮寒说,她已同意拿久儿的血当药引,为了不让久儿起疑,她骗久儿说那血是用来救她自己。

那一日,他们的谈话他也听到一些,当岁暮寒问她为什么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她说:“再等等吧。如果他能好起来,再认。”

岁暮寒当时问:“为什么?他是阁主唯一的骨肉,为什么不让他们相认?”

“如果你想要久儿的血当药引,你必须答应我。”她很坚持。

饼了一会儿,她又悠悠地道:“我不想让久儿空欢喜,不想让他刚得知自己有了爹,却又立刻得知他爹活不了。没有就算了,一旦有了再失去,反而更伤心。别看久儿很懂事,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每次当他问我,娘你心口疼不疼,我就知道,在他心里,一直很害怕我死。我死了,他会很伤心,这种伤心,他只尝一次就够了。如果,如果风能活下来,再让他们相认吧。我走了,久儿交给他照顾,我也放心。如果,如果风也活不了,那就不要说了,到时候还请您和如烟大师帮我将久儿抚养成人,我就死而无憾了。”

那一番话听得他久久无法回神。那个女人,笨笨的样子,没想到却能如此镇定谈论生死还能想得如此深远,倒是难为了她一番良苦用心。

那,阁主呢?阁主眼下这番作为,可是也为了避免在他走后引她伤心?

唉,情之一字,真是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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