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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钗 第25页

作者:安琦

拢起一束发,兀自让篦子滑过她的发波,他倾听著。

声音继续由指缝间闷闷传来。“爹说,我四岁时,曾别扭著他只顾工作不顾我,在三更半夜跑出门,他怎也寻不到我,可一回家,却见我全身泥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一次带我回家的……可是你?”这几天她看到的,他没看到,所以她说给他听。

“嗯。”他低应。

“爹还说,我六岁那一年,一回他要进城谈生意,我想跟,他不给跟,等他回家,却见我躺在一棵树前面呼呼大睡,瞧见我身边掉了好多枝叶,还以为我是从树上摔了下来,差点没将他吓死……可我知道,我是真摔下来过,只是……是摔在你身上,对不?”放下遮羞的十指,她的脸蛋依旧潮红。

“嗯。”

“你还帮我躲过了被火烧、被蜂叮的意外,还有那一次……在溪边,我跌到水里,不会泅水的我本该有难,可等我清醒后,却只发了一点热,得了点风寒。”

“是我带你回家,你喝了很多水,人也昏过去了,也幸好昏了,不会赶我。”

“我要醒著,不只会赶你,肯定会想啃你的骨、吃你的肉,谁要你让我嫁给老头儿。”眨眨眼,不知怎地她竟又觉困了,可话未说完,她犹是挡著。“从那一夜之后,我得了心病,不吃不喝,人也瘦了一大圈,让来提亲的何家以为我得了瘟疫,忙著将婚退了去。”

谁知道她只是得了心病,得了为爱失神的病。

“你病,我也苦。”

“可你也没再出现。”想起那段不见他的日子,她知道他刻意不来。

“我认为你不想见我。”将梳好的发慢慢绾上。“不过最后我还是受不了,虽然在工作坊里只能见著你几面。”他默默帮助她爹制玉,认为只要带来富贵,就能让她远离伤心和灾噩,孰料……

“知道吗?那一陈子我爹还以为他回复了体力和玉匠该有的灵明,不时还对著失神的我发誓,要让我过好日子。”

没回应,凤玉默默拔下自己发上的钗,本欲簪上兰舫的发,可却被她抓了下来。

看著钗,她道:“我还以为它被贼偷了,原来在你这里。”凤头上的朱色沁,和他额上的额印如出一辙。

“我是钗,钗亦是我,它跟著你,就代表我从未离开过你。”

“那么这回我又惹了什么祸,逼得你回头找我?”手搁上月复,那里已不疼痛,但她却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悄悄泛冷。瞧他不语,她只好接道:“我……可以知道你的故事吗?”

“你累了,躺下吧,故事我再说给你听。”他将她放倒,可凝住著她不放弃的眼,他只好缓缓倾吐:

“千年前,有一名玉匠,他年轻,却技艺高超,当朝天子加封一等,一般贤人达贵也都以收藏他制作的玉器、玉饰为傲,而当时时兴的玉饰为刚卯,刚卯逢年之正月卯日制作,玉体如柱且四面刻文,从上至下管穿一孔可供穿系,常人成双佩带於腰间,认为有避邪作用。”

他望了眼床榻上的人,而她仍专注意睇著他。

“自然地,这名玉匠也已替人制作刚卯为大宗,更则拥有名利,岂知山有断崖、水有急弯,连盛行的事物亦有变卦。”他将视线移至窗外,思绪顿时回溯至百千年前。“朝廷出现一名位居百官之首的大司马,见当朝江山摇摇欲坠,便野心勃勃暗存篡位之心,等天子驾崩后,他选了年仅两岁的幼帝继位,自己则担『摄皇帝』,往后他更利用百姓迷信的性格,制造天意禅让的舆论进而称了帝,夺去江山。然而在他在位期间,因迷信更禁止与旧帝有关的一切事物,於是与旧帝『刘』姓有关的刚卯也受了非战之罪。”

“刘,是汉?”

颌首,表情无比冷峻。

“为何有关连?”浑沌的她已想不清。

“刘,拆之为卯、金、刀,刚卯亦有卯字,该帝下令『去刚卯莫以为佩』,违者诛之。”

“那么……玉匠呢?”

“屋檐压顶,他当然得低头,只是他毫不晓得自己全盛时早已招灾,后来被妒忌的同行谎报、污陷,而后散尽家产,入了狱,最后……死於狱中。”

当时牢里鼎镂锁链等刑具的声响,如今依旧凄厉地在他耳畔纠缠,还记得他被行刑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命断、血洒而魂不去,因为有冤。

“冤狱……”不由地想起了她爹。为什么这种不公平的事,在任何时候都存在?

而一切竟都肇始於难以衡测的人心。

“你爹的事,我亦有罪,如果不是我暗中帮住他制那一炳玉骨扇……”

“玉是真,罪名却是假,所以与你无关。”坏只坏在她这张面皮。她强打精神,聚眸向他。“倘若当时如此,那么你……”

笑得寒恻。“我只是一道附著於玉钗上的魂魄,千年前随残躯入土,日继以月,成了妖邪。”本想兰舫聆听至此应该会害怕,可却见她两眼灿然。“你不怕?”

“不怕。”

“我是只想著怎么害人的阴魂。”尘封在黄土里,满月复冤屈的他是只有这样一个想法,连重见天日被殷家辗转得手时,亦是。

“你不是。”

“为何这么笃定?”

“这么守护我的你,不会害人。”忽地,她发寒的身子泛起一阵哆嗦。

兰舫呀,你为何要这么善良?他蹙起眉。“我守护你,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新生,而且我……”还爱上了……你。他只能在心底暗自结了一句,因为除保护她之外,其它的他半点都不能做,亦不能承诺。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还记得她周岁抓周时一个劲儿地往玉钗爬来,他就晓得这娃儿跟一般人不同,近极阴之物者,怎会平凡?果真,那术士算出了她命犯空亡,终将早夭。

原本,他可以只当个旁观者,冷眼看人生死,一如过往的一千年,但是眼见著小女娃将玉钗紧紧搂进怀中,他却油生一种莫名的忿怒与怨怼。他想,为何人的命运不能超之在己,偏得受其它因素影响。

如同他,得亡於大环境、亡於人心猜忌;如同那小娃儿,脑袋瓜儿还未长好,就得面对老天给她的大礼,一条短暂的人生路。也许是因为心早不甘,又或许是因为想赌一口气,既然他已不能挽回自己的命运,那么他就帮助女娃儿改变命运。

只是呵,他万万没料到屡番助她,也就屡番改变了自己的道路,现下,他恐怕连鬼都做不成……

咬紧牙关,不让齿间打颤,她忍著身体的不适,问:“玉精……是真有其物吗?”

“你想我救申阔天?”见她点头,又接道:“他的毒,连玉精都难解。”如果她知道玉精为何物,或许她就不会再坚持。

“为什么?当初不说是赤链蛇的唯一解药?”

凤玉无言,所谓的玉精指得就是他自己,两年多前他救兰舫一次已用掉一半的精魄,剩下的一半若给了人,也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他便将魂飞魄散。

“难道,那是谎言?”轻愁染眉。

“不是,只是这玉精,於今我有更重要的用途。”他望住脸色不佳的她。

“我就知道你找到了……”将手自他掌中抽回,她垂下眼眸,挡不住困意袭来。

“我听人说过,人之将死,会在弥留之际将她的一生再回溯一次,这……是真的吗?”就像这段时间她所见到的。莫名地,她就是有种预感,今夜她的眼若合上,将不会再睁开了。

“道听途说!”他晓得她已经感觉到了,但他却无法接受这件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她不会有事,因为他会救她,即便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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