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他金盆洗手之前,能替自己视为亲生女的她做点事情,他便含笑九泉了。
在通盘了解他的苦衷之后,老神偷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不!她对他的反应本来就该如此,因为……是他错在先!
“又是那个故事!”梁无心忍不住喝道。
“它是真实的,是你和我的事情,难道你……选择忘记?”
她选择的是将所有的记忆从脑子里清除吗?如果是,那他又该如何?商继人深沉地凝住她。
回避他令人心慌的眼神,她苦笑。
忘记?多么沉重的一个字眼呵!
还记得在遇上他之前,她是如何地自由——她可以选择什么时候爱睡就睡,她可以选择什么时候爱吃就吃,她可以像一个普通女孩,选择爱谁就爱谁。
但现在呢?现在她身上似乎已经背负上另一个人的命运——一个树妖的记忆,还有她和他之间的感情纠缠。
在她已经无法自拔的此刻,他居然还说她能够选择忘记?
明明是他渗透进她的记忆,扰乱了她的生活,现在却反过来指责她的冷淡!
这公平吗?
梁无心的沉默让商继人心凉了。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因为一切来得太快。如果我不找上你,且没强迫你记起以前的事,现在或许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看她不安,他实在也于心不忍。
没出声,她拳着掌,定定地看着他。
他叹气。“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过,对于紫荆的记忆,你可以自由选择记起或忘记吗?”
“……”
“你的自由仍在。”叹完气,他又笑了,这回笑得云淡风清。“这次来,除了看看你、听听你的决定,另外,我还要将它还给你。”
自衬衫口袋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小盒,他打开它,里头是那一颗染成淡紫红色的金身舍利子。
“把它……给我?”
“我自副相府将它要来,本来就是要替你续命,虽然失败了,但现在它在这里,所以也该属于你。”
将小盒摆上木质地板,他推向她。
可梁无心却只怔怔盯住它,没收下。
又静静看了她好久,商继人才站了起来。
“既然你已经作了决定……那么我似乎是该走的。”
走?他只跟她交代了这些就想走?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可恶!
梁无心抬头,无法置信地瞪住他。
见她仍对他反感,他也仅能无奈笑说:“讨厌的人要走,当然也会替你带走讨厌的记忆。从此时此刻起,你会回到那天之前的梁无心,从此没有伤心,没有封呛蟀,没有紫荆。我的紫荆……我带走了。”
说完话,他又等了好久,但梁无心亦无其它表示。
于是他抬起手,答地弹指一声,替梁无心解除了那天催眠的指令。
他朝地板上正对着他蹙眉的人儿轻轻牵唇,再审视几秒后,转头走出木屋。
就在这转瞬间,梁无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盯住商继人的背影,呼吸逐渐急促。
他……他对她说了什么?
什么叫作“讨厌的人要走,当然也会替她带走讨厌的记忆”?什么叫作“从此时此刻起,她就能够回到那天之前的她,没有伤心,没有封呛蟀,没有紫荆”?
还自以为帅气地弹手指,他以为他在变魔术吗?
她可曾说了她的决定了?
“商继人……”
这个自作聪明的男人,真气死她,气死她了!
抓起地上的舍利子,梁无心顾不得心窝像重石沉压的闷疼,立刻随着商继人跑出屋外。
外头,他已走向短篱,长腿慢慢迈,却是离她愈来愈远。
他不要她了吗?就这样将她一个人丢下?
不禁,这念头袭上她的心。
“呜……”
心痛又犯,梁无心紧紧抓着舍利,将它贴在靠心脏最近的地方,但却丝毫感受不到他所谓圣物的强大功效。
她的心脏此刻就好象不是自己的一样,一抽又一抽,恶劣地跟她玩着游戏。
她的冷汗淌满了整个额头,视力更逐渐模糊。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居然将远处的商继人看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穿著一袭质地柔软的青色衣袍,袖口飘飘。
那束起的长发应该有着清香,因为她连站在这里都闻得到……他是谁?是她的岚大哥吗?
是了,他是紫荆的……岚大哥!
“别走……”她朝他喊了声,可商继人似乎没听到。“别走,如果你走,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心窝像被摔痛到了极点,梁无心再也撑不住,随即倒下。???有人在唤她吗?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她已经没人会在意、没人想理会了,为什么还有人这么着急地呼唤她的名?
是岚大哥吗?
呵!不可能!因为她爱着的岚大哥已经不信她、不要她了!
而既然她是妖,就让天地取走她的命、召回她的魂魄吧!
如果……她还有魂的话。
“紫荆……醒醒!”
深夜,破宅第里,前一刻才自副相府急急跑出的封呛蟀,急急摇撼着躺在角落的紫荆。
她身上穿著的紫色轻纱,将她几近透明的肌肤染出诡异的血色,而她僵直的瘦小身躯,则像木头般失去了肉身该有的温度。
寒冷是不是很接近死亡呢?
不由得,紫荆所问过的话在他耳畔一遍遍响起,同时也一次次鞭笞着他仅存的理智。
头一次,他感到恐惧!
他怕紫荆真的就这么离去,带着他的错误,不再回来!
“紫荆,岚大哥求求你醒醒,你再不醒,岚大哥……”他哽咽。
他抓着她的手,在大掌中揉搓,他低下头,以颊紧紧抵着她失温的脸,只是无论他怎么做,她接近死亡的事实,却仍旧耻笑着他的束手无策。
她跟愚蠢的他不一样,凡胎肉身的他救不了她,即使他带来她”直想要的金身舍利子!
未久“真……是你……”
一句几乎听闻不到的气音,拂过封呛蟀耳际,他心口一颤,几乎不敢相信。
“你醒了,紫荆!岚大哥对不起你,我不该误解你,更不该……”舍弃她!
从将死未死的空间飘回了人间,紫荆的肉身未曾稍动,她的眼儿维持半闭,她的唇瓣亦未开启。
是她以残破的元神在跟他说话。
“没有对不起,选择天职……是你的自由……我们……本来就无望……是我奢求了……”袅娜的细音断续地缠绕在空气中。
“紫荆?”
好半晌,发现身前的她压根未动,封呛蟀霎时乱了心绪。他朝四下探去,但在他携来的微弱灯笼光线下,什么也没有。
“我……肉身已不再,生是树妖一株……死后……皆无……”
或许之前她还企盼着他来,但现在再见他,她却已有了醒悟。
大概真如他所说的……人与妖,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在一起,今天的结果迟早一日会来,只是,她却不知是这么样地……难以接受。
因为,她是一直到这弥留之际,才发觉自己有了凡人的心、凡人的爱恋。
她爱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
“不!不会!你不会死,我替你带了树根来,你试试……”他手中摊着已被煮过了的湿烂树皮。那树皮没了手掌的紧握,突地松碎掉落,很像现在的她。
死亡的阴影横亘在封呛蟀的眼前。原本活生生的紫荆,因为他的拗执,却得承受这样的痛苦!他不断自责。
“我……不会痛的,岚大哥……别担心了……你……走吧!”如果真的会痛,那大概只有她的心吧!
……如果她有心的话。
“我不会走,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我带了舍利子来呀!”他问,但响应他的却是一场寂静,于是他喊:“紫荆,告诉我这舍利该怎么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