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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 第10页

作者:林如是

“男人啊,那颗心就是花,不好看管,所以就要看紧他们的钱袋。婉君,妳结婚没多久,小两口恩恩爱爱,觉得没什么好计较对不对?告诉妳——明珠,妳也听好,男人啊——”摇了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别想和男人同甘共苦,他们就是喜新厌旧,总想着更年轻的。妳为他想,为了省二十块钱,不吃牛肉面吃汤面,结果,妳当着黄脸婆,他却替年轻的女孩一出手买了几万的名牌。简直呕死妳!”

那口气倒似有几分“切肤之痛”,不只是“未雨绸缪”的教诲,江明珠与邵婉君互望一眼,不好追问。

“没错,没错。”袁绍玲猛点头。“女人啊,千万别被爱情冲昏头了,什么都不计较。告诉妳们,吃苦耐劳不是美德,当个黄脸婆也不是贤慧体贴,只是被丢得更快更彻底。妳在家里吃苦耐劳发挥美德,可结果,妳男人跑到外头跟年纪差一大把的年轻女孩说妳不了解他了,跟年轻女孩互相了解去。什么爱情啊,都是有条件的!哼!”长篇大论一番教诲,然后不屑地打鼻子喷口气。

“绍玲姐,妳也别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邵婉君结婚没多久,还处在后蜜月期的甜蜜尾巴中,那些话简直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

“只是教妳们精明一点,别傻里傻气的。告诉妳,把自己打扮好,保持年轻漂亮,老公就跑不掉。”

江明珠抿抿嘴,忍着没笑出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发笑。她发现,这种事到最后都有一种几乎近乎黑色幽默的潜质,好像放声哭到伤心处,时而竟变调如在笑一般,那种诡异讽刺的幽默。

慢慢的,她也明白,爱情什么的,一个人凭什么对另一个人完全的死心塌地、至死不变?光说爱情太牵强。然后,她想,爱情什么的,不是无条件的。我们总说因为爱,不计较一切,其实下意识里,构成爱情的条件,或外形或物质,或抽象或具象,都隐在那里,概括叫作“感觉”。所以,我们总说爱情是无条件的,只是凭“感觉”。可那所谓“感觉”,不过我们隐在下意识里或有形或无形的条件。

这是爱情本身的真相。

“就是说嘛。现在这社会,委曲求全、吃苦耐劳已经不是美德。爱归爱,可也要多为自己着想一点。”朱玉霞一口一口挖着高热量的草莓女乃油蛋糕塞进嘴巴里。

成熟已婚、深谙个中之味的过来人的教诲——受教了。江明珠瞇眼笑了笑,说:“玉霞姐,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妳的蛋糕?”

“刚刚要分一半给妳妳不要,现在都沾满我的口水,妳还吃!不好啦。我再叫一份给妳,我请客。”

“只是一口。这边妳还没吃过,没关系。”小心挖了蛋糕另一角一小匙。

朱玉霞瞪瞪眼,摇摇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似。

“嗯,满好吃的。”女乃油在嘴里化了,有点太甜,不过滋味相当不错。甜滋滋的东西,多半令人好心情。

吧脆伸手招请服务生,要了一份草莓女乃油蛋糕。

“明珠,妳方才才说玉霞姐,怎么自己倒大开杀戒。”邵婉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突然想吃嘛,没办法。妳要不要?分妳一点。”

邵婉君忙不迭摇头。“当心肥死妳!”

“偶尔放纵一下,不会的。”袁绍玲说:“有不能满足是很痛苦的,又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自己。”

“有就满足是没错,可也要节制一点吧。是要节制的,放任的话,一发不可收拾。”

简直在打偈语加说禅,外加论哲学。今天众位小姐太太的,敢情忽然都成了哲学家。江明珠不明原因地又想笑,勾勾嘴角,还是忍住了。

“啊,都这时间了!”邵婉君看看腕表,小小惊呼,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跟我先生约好一起喝下午茶。”

“我也得回去了,要不我老公看不到人又要跑出去花了。”朱玉霞笑着说着。“绍玲、明珠,要不要我顺道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今天开车出来的。”袁绍玲比个手势。

江明珠刚挖了一匙蛋糕入口,满嘴甜滋味。“不了,谢谢。妳们先走,我再坐一会,把蛋糕吃完。”

“那改天见。”

聚后别离,她慢慢已经习惯生活中这种匆匆。年少时不懂,总冀望一种天长地久,有的尽是一腔的浪漫与罗曼蒂克。老了一点才慢慢知晓,天长地久不过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匆匆。

有什么天长地久呢!永恒也不过是每个当下的这一刻推挤而成。当下这一刻,过去了就过去了,结果,到头来,永恒不过是每个过去了的那当下的片刻——

啊,怎么“形而上”了起来?冒充人家哲人的感慨。

江明珠忍不住便笑,嘴角兜起来。挖了一匙蛋糕进嘴里,女乃油沾了满嘴角。

她伸出舌头舌忝了舌忝,没有舌忝干净,自己也不晓得,也不在乎,又挖了一匙裹满女乃油的蛋糕入口,又沾了一嘴女乃油。她又用舌头舌忝了舌忝,一边伸手揩了揩嘴。

几步开外一个男人看着微微在笑,直直朝她走去。

“何小姐吗?不好意思,让妳久等了。”

啊?她楞了一下,抬起头。

一嘴女乃白的女乃油。男人忍不住又笑。

“哪,这里。”指指她嘴边。

她又一楞。半晌才意会男人指的是什么,脸一热,连忙抽张纸巾擦了擦嘴。

然后自然地抬起头,动作表情似在问“还有吗”。

男人也笑,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服务生很快过来,男人要了一杯咖啡,转头笑说: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来晚了。”

江明珠这时总算才有机会插嘴。呼口气,有点结巴,说:“呃……嗯……我……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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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识。

哦不,也算认识。

她不认识他,但在他心里,他认识她很久了……

“喂?梅姨……我很好,谢谢……梅姨好朋友的女儿——易小姐?嗯,唔……什么时候?啊,真不巧。不好意思,梅姨,我正好有事走不开,妳另外找人去接易小姐好吗?真不好意思。好的,谢谢梅姨,有空我会去拜访。再见。”

卖掉了他在公司的持分给王建与田志升后,生活变得悠闲从容许多。可好日子享受没太久,突然之间,阿姨的女儿,姑姑朋友的女儿,姨丈那边的侄女或来这城市、或有事需要帮忙,都找上他;连远在国外的他父母大人,都有好朋友的女儿回来,要他去接机。

他是无所谓啦,多少明白长辈的用心,不过是间接的相亲。长辈的央求不好违拗,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自己是临时司机或临时地陪外加导游,打打太极,任务完成送对方启程,天下自然无事,万象归太平。

但今天……

他没预料到的。怎么可能预料得到!路过这玻璃窗晶莹的咖啡店,不期然却遇上她。

是她。啊,是她!

好久没见的她。

他还记得她,记得那么那么牢。同在公寓遇过数次,又在公司附近的百货公司附近偶见几次,见她与一个男人在一起,有回又十分巧地在他当时兼任开课的某大学推广中心惊遇,几次惊诧,混着意外之喜。然后,她突然就消失。他不曾再遇见过她。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他定神看着她的眼。

清澈、明亮、晶莹,蕴了一池水波似。但那辽远的感觉不见了。他看着她,她也直直看着他,眸里那一汪大洋的辽远感褪逝,变得有焦距——将他实实看进眼眸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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