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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绳纪事四簿 第7页

作者:林如是

听得,她几乎打呵欠。

然后,又有一群三四个人进来,坐在他们左侧两三个桌外的地方。有人隔著桌子和对方打招呼,对方也隔著桌子回招呼。

“徐总,恭喜啊!你们这次推的那两本哲学小说,冲上排行榜的第一名。”

“对啊!书香那套名牌服饰系列也是叫好又叫座。”

被恭喜称赞的人隔著桌子笑著说谢谢。

徐爱潘悄悄站起来,不引人注意地走到洗手间。

老实说,每次她都觉得很佩服,那些人怎么有那么多的力气说那么多的话?

其实,也有那样的时候──曾经,青春少年时,她的话也不算少的;每天和胡英英叽叽喳喳。然后,胡英英一家搬走后,遇见沈冬青,喜欢上一个人不敢说把话都锁在心里的哀美轻愁,她的话慢慢就变不多。

变不多,并不是表示不说话或太沉默。人要生活都是要交际要说话的。

她跟卖青菜水果的小贩说话,跟卖自助餐的老板说话,跟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的大夜班店员说话。

还跟游利华拌嘴扯些讨她厌的废话。

所以,她也不是不喜欢说话,只是觉得说话太花力气,常常说到一半就觉得累,索性便不说那么多了。

冲了冷水后,她觉得神清气爽许多。镜子中那张脸有点苍白──不,简直是惨白。吸血鬼多时未曾吸血的那种营养不良的没温度的白。

她没化妆的习惯,觉得麻烦。但背包里总有几支游利华用剩或者颜色不合不要而塞给她的口红。

以她的性格来KK只是凑热闹。不过,偶尔沾染点人气也好。偶尔,她会不合时宜地联想起神怪志异里那些跨出深山、变幻人形,混迹于人世之中吸取生人生气的狸精狐媚或女妖。觉得自己恍恍就像志怪里写的一女妖。

这么想时,她不禁就会失笑出来。

她就带著那样恍惚的笑走出洗手间,心不在焉的,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男人。

因为没撞到,徐爱潘也没道歉,若无其事擦身过去。那男人也没说什么,根本也没多看她一眼。

“小游,”她静悄过去。那堆人还在高谈阔论。话题已经转到日本AV女优和电影。她拍拍游利华的肩膀。“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连都还没坐热。”游利华皱眉。

“我要赶稿。”

“算了吧!你写那东西又不花什么脑筋,晚上花两钟头就搞定,赶什么稿!”

“小姐,别这么亵渎我的工作成不成?我吃穿都靠它。你写的那些这件魔术卖多少钱、那件蕾丝内裤又值多少的东西,也没比我高明多少。”

很多在文艺圈工作打混的人,不把爱情小说当一回事,认为那种东西沾不了文学的边,这一点,徐爱潘完全没意见,也从来不跟人家争辩。

游利华虽然没这毛病,但多少有这种下意识。她也算是半个文人。文人大都喜欢用某种形而上的格调品味、或气质深度的东西标签自己。

“你不说话,我怕你变哑巴;一说话,嘴巴就这么尖利。我看你还是当哑巴好了。”游利华翻个白眼。

徐爱潘耸个肩。“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待──”

“对不起!”话没说完,身后响起低沉好听的男性声音。她挡到人家的路。

侧身让过。似乎是方才在洗手间外差点撞到的那个人。

她不确定。因为她根本没真正留意。

“李总,”游利华却和对方攀谈起来。“恭喜啊!你们这次推出的名牌服饰系列叫好又叫座,怕不卖个有五六十万本。”

“谢谢。都是托大家的福。”那男人得体地应酬一句。

对方走后,游利华解释什么似说:“书香的老板李云许。现在市面上流行又畅销的那套讲名牌书籍,就是他公司出的。”

徐爱潘点个头,算是有反应。游利华在报社工作,多少认识一些这个圈子的三教九流。

“那我走了。”她转开身,把游利华丢在吧台。

游利华顺便要了瓶啤酒,就著瓶口就喝起来。

“麻烦给我一杯咖啡。”

旁边座位蹦出个人。她一看,是李云许。没话找话:

“李总,今天不是来庆祝的吗?光喝咖啡太杀风景了吧?”

“没办法,等会还要开车。”李云许端起咖啡杯,朝门口比了比。“你朋友?”

门外,徐爱潘的身影正要没入夜色,隔著门窗,像被框在一幅泼墨画中。短发正因风扬起来。

“嗯,我室友。李总有兴趣吗?我帮你介绍。”游利华开个玩笑。她知道李云许有家有老婆了。

李云许笑一下,敷衍过去。

他知道游利华在开玩笑,他也没有兴趣。怎么会有兴趣?!看她那白衬衫牛仔裤外加一颗清汤挂面头,他今年三十八,不是十八,早不热中那种纯情的玩意。

在社会打混那么久,他什么都看过。纯情这东西,最不持久。

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是确然的纯真。那纯真,其实只是一种残酷的本能。还没经过文明礼制洗脑的一种求生存的原始本能。

他把咖啡一口喝尽。想想,下次也许可以推出“纯真”这个主题,在网上报上制造一波话题。

是这样的,她从来不看书评。

书评家推荐或批评哪本著作,市面上哪本正叫好又叫座热得烫手,畅销排行榜第一名大家张口闭口都在说的──好评劣评一颗星二颗星评等等,她从来不看。

文学和艺术某方面来说是一样,很难说好不好,只能说喜不喜欢。任何能以立场角度自由心证的辩论,她觉得都没什么意义。

甚至,连那些对她小说的褒贬扬抑,她也不太在乎。因为不可能读者批评了什么,她就能神奇地写出符合那一刻市场脾味需求的东西。

文字有它的调性。再多的情节与故事性也平衡不了文字本身所带的意境。背了那么多古诗旧词,她就是中了那“意境”的毒。

所以,徐爱潘不是太受欢迎的爱情小说家,并不是太多的人跟她中一样的毒。

而所谓共鸣,其实不太容易,常常,她自己没太多感觉没花太多脑筋力气写出的东西,对了许多读者的味;而那一些她费了很多力气,一再低回沉吟的,却没多少人欣赏。写的人与看的人感情思考之间的落差,起码有两个悬崖,大得让人无力。

因此,她从来不管读者要什么,市场需求什么。反正她写的东西从来就不符合所谓的市场性。充斥了太多形而上的文字的垃圾。

也因此,在言情小说市场里,她一直不受欢迎,出版社收她的稿子收得相当勉强。

“大小姐,”老编在电话那头说:“故事性!读者喜欢看有‘故事性’的东西。”特别强调加重那三个字。“还有,爱情。别忘了,你是在写爱情小说。”

“喔。”徐爱潘喔一声。

她没忘。问题是,她自己觉得很爱情的东西,读者却完全没感受到。外面的气温不低,需要一些更热烈的东西,他们才感受得到。

她坐在桌子前半个下午,也没太挣扎,然后就决定了。

她逛了半个下午的街,买了情色大师萨曼金一系列“野兰花”作品。然后跑到KK附近一家专卖外国原文小说的书店,在“黑蕾丝”那系列丛书前徘徊不去。

“黑蕾丝”是货真价实的小说,比那些罗曼史、情色爱情小说还要赤骨。但文字用的好。算是经典。

书店里人不多。徐爱潘挑好书,打算去结帐,偏在甬道上和人狭路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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