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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是何物 第23页

作者:林如是

“是的,师兄。”光藏必恭必敬,随着觉行到厢院。他也正好有事要找觉行。

寺僧都在前殿准备作晚课,厢院里空无一人。觉行还是稍稍压低嗓子,问道:

“你去哪里了?光藏。”前某日,光藏彻夜未归,也没将行踪交代清楚,他还担心引人非议,不料今日光藏又触犯寺规。“你应当跟玄远一同回寺的,怎么耽搁到现在?”

“我有点事──”

“什么事?”

扁藏抿嘴不语。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玄远一五一十都说了。觉行摇摇头道:“东西呢?还不快拿出来!”

“啊?”光藏愕然抬头,不明了觉行的话。

“李家小姐给你的福袋!”

“啊!”光藏这才恍然,翻出了福袋。他都忘了有这回事。

“你也恁是胡涂!”觉行将福袋纳入袖里。“就算李家小姐对你如何倾慕,你是出家人,不可不自重,怎可牵入儿女私情,收下这种东西!要是被人知晓了,该当如何?”

“李小姐只是一片善心,并无他意。”

“旁人可不这么想。我看你这些年云游四海,修行有成,阅历及气度也都有所增长,能使信众诚然悦服。不过,信众的心是很容易受煽动的,你一来便惹风波,会将我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方建立起的声誉毁掉。我看你多待在这里也是无益,还是回本宁去吧。”

扁藏不辩解亦不反驳,点头道:

“我正想禀报师兄,我打算回去见师父。”他必须回去见净澄师父,问问他,他该如何。

“那正好。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回去吧。”

就这般,等夜深,等人静,等天明。

天一亮,光藏便出城。临出城门前,他回头默默望一眼。这次,他离开她,离情缱绻,心中依依在不舍。此际她会在做些什么呢?正寤醒吧?还是如他,终宵未眠,同望了一夜疏暗的天河?

路途望来遥迢。待他马不停蹄赶回本宁寺,月已上了树梢头。

“光藏师兄?您怎么回来了?”看见他,寺里小和尚非常惊讶。

“我想见师父。净澄师父呢?”

“师父到洛阳去了。”

“洛阳?”光藏轰然一呆!

“是呀。没听说师兄您要回寺,师父前些时启程到洛阳,两个月后才会回来。”

脑中乱哄哄的,已听不见小和尚在说什么。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寺院,下了台阶,不知不觉走到陇丘。

榆树沙沙在夜风里低语。这是当年他埋葬胡笳和相思豆的地方。他亲手埋了它──也把他的心和感情埋起来。

我佛慈悲,渡天下痴妄不醒的人。而今他呢?算是醒了?还是不醒?

他站在树下,久久不动。

就在这树下,她问他为何鸡母生了鸡子,鸡子又孵化成小鸡;就在这陇丘上,她拉着他放纸鸢,笑得好不美恬。就是在这里,在灿天里,晴空下,在黄昏中,夜幕里,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对他的呼唤,都还依依残留回荡在田陇间──

啊──他弯跪下去,狂了似猛挖着土石。他把它埋得那么深,挖得也便那么深。

是缘也好,是孽也罢,或就算是劫也无所谓了。他决心拋弃这一切,还复他俗相。

我佛慈悲,观照一切,或该会了然谅解。

☆☆☆

淮西与朝廷不睦,甚可能叛节的传言果然成真。节度使吴少阳死后,吴少阳的儿子吴元济自立为“留后”,统领淮西的兵务,取代唐室天下的野心毕露毕现,竟然出兵杀掠,直侵犯到了东都洛阳。谣传与淮西交好的淄青方镇师道,与淮西暗通款曲,暗中出兵相助吴元济。

扁藏到达洛阳时,洛阳城已被平卢军及淮西军肆虐,城中人心一片惶惶。一路往大严寺的途中,遇不见几个行人,多是行色匆匆低头疾步而过。

净澄师父应大严寺住持之邀而来,却遇上这场乱事,他只盼他平安无事,安然无恙的躲过这一劫。

从长安到洛阳,他一路未停歇,心中意念更坚。他已经下定决心,禀明净澄师父后,月兑离伽蓝而蓄发还俗。然后……然后……与二乔做一对平凡夫妻,相偕一直到老。

但盼啊,这不再是妄念!

“走开!走开!”街前猛不防响起暴喝声。

一队藩镇兵持着刀茅跶跶走近,开路的几名小兵粗鲁地推撞开碍路的路人,城众慌张的四处走避。

扁藏走避不及。小兵揪住他的衣襟,喝道:“你这个和尚挡在路中间做什么!”十分的凶煞。

扁藏抵抗不了,只得闭上眼。

“等等!”一名首领模样的藩镇兵走到光藏面前,打量了几眼。问道:“你的法号是什么?哪间寺院的?”

“我叫光藏。是从京兆来的,在本宁寺出家。”

“京兆?原来你是名寺的和尚,那正好。这趟征战,我们淮西的弟兄死伤不少,有名寺的和尚作法超渡,再好不过。来啊!把他带走!”

大手一挥,一大队的藩镇兵掳了光藏呼啸而去。

“不,放开我,求求你们──”光藏大声呼喊,被藩镇兵的喝叫声掩盖去。

不!他绝望的伸长手臂,企图抓住什么,抓了个空。

心中的话,没来得及告诉她,还来不及诉情衷……苍天啊苍天,为何这般作弄?

“二乔──”他嘶喊出来。

等我……妳千万要等我……

☆☆☆

七月初日鬼门开,家家户户忙着祭中元。看薛素云和她母亲及小婢喜儿忙里忙外的,二乔自觉多余,留下字条,悄悄出了府。

娘家是不能回去的,只会成为她爹娘的累赘,连累他们也成笑柄。但在薛家又能待多久?

虽然光藏说要她等他,他会再来,可是她只会误了他。她跟他,他们这辈子,是错过了──也或许,根本连“开始”都没有吧。

不知不觉出了城,走到城郊山脚。近处有个山崖,那崖不高,看望过去,竟像村西口那陇丘。

她往崖顶走去。那崖看似不高,路径却相当陡峭,几次险些滑倒。好不容易上了崖顶,四顾望去,竟然一片白茫茫。

这时候,光藏会在做什么呢?为信众诵经祈福?抑或替各路亡魂超渡诵经?

僧俗终究还是有别。佛门高槛,任她再怎么召唤,终究还是越不过那道门槛──就算是越过了,也枉然。

是她修得不够,求不得他们这一世。她和他,这生世是不可能了……

白雾更加迷蒙。前头没有路,她彷佛浮在云端一般,轻轻飘飘。就这般跳下去会如何?她想着。她能在西天极乐净土,与光藏重逢吗?

凉风飕飕,她闭了闭眼,彷佛听到了胡笳声。该是她魂梦中的那首僧伽……

也彷佛听见他朗声的笑,说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能成亲的……

风声更急了,她想睁开眼,却睁不开。眼前清晰出现那抹灰青色的身影,雍容沉静地对着她笑──

扁藏……

第九章

耳边风声咻咻,四处一片白茫茫,云雾不断飞快地从她两旁掠开,她只觉得自己像一颗大石头,不断地往下坠,等着砰一声碎开。

砰地!二乔只觉她的身体由内炸开,一剎间破碎掉,炸开许多隙缝,像线切豆腐一般,不知穿过了什么──她急忙扭头,头顶身后那云卷着一团诡异的青紫螺旋漩涡。

“啊!”身体坠落得更快,她叫起来。

底下一座高台,眼看就要撞上去了,她认命的闭上眼。

咚锵──

“不好了!阎王!有人从破洞掉下来了!掉在『孽镜台』上!”高台上,一撮青面獠牙、长得实在有点那个的小表,慌张的跑来跑去,大呼小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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