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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的爱留给你 第26页

作者:林如是

明娟有点鼻酸,强自笑着说:“真是的!也才不过去个一两年就这么不捨!想想我表姐和明彥,小小年纪就离乡别井,独自一个人待在异乡,真不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说着一顿,想起甚么来,略摇头说:“你知道吗?若水,江潮远和我表姐她──”

“我知道.”我明白她想说甚么,打岔她的话.

二十四岁的春天,听说他们分居了.我不知道──只是听说.

“真想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娟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亮清的眼困惑地看着我.

不要这样看着我,明娟,我也不懂.

“对了!”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封淡蓝的信箋.“这是明彥前两天寄来,托我交给你的.”

我默默接过信,问道:“明彥……他好不好?”

“还不就是那样.”明娟露个不轻不重的表情,恰似说明彥的生活概況.“拆开信看看说些甚么吧!我搞不懂,他干嘛没事突然写信给你?”

信里头,透着忧伤宿命的蓝颜色里只有寥寥两行字.苍劲的笔跡,彷彿在说一种落寞──我一直在找的那个理由,永远不会等待着我.

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方式留下来;留给你我的爱.

寥寥的两行字,我看不明白.

“明彥写了甚么?”明娟问.

我摇头.因为不明白,所以无从说,便将信递给她.

“不必了.”明娟却摇手.她并不是喜欢事事探知别人私隐和秘密的人.“明彥是写给你的,我不好看信,既然你也说不出所以然,那就算了.反正明彥那个人我明白,有时做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不坚持,我也无所谓.时间差不多了,明娟的爸妈走过来.

“明娟,该走了.”明娟的妈妈说:“若水,谢谢你特地过来送行.再见!”

“再见!伯母、明娟.一路顺风!”

“再见了!若水.我会写信和打电话给你的!”明娟忍着泪,轻声道别.再轻轻拥抱她爸爸.“我走了,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陪你,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明娟挥挥手,青出万里,汪洋一海,从此隔山隔水隔天涯.

***

这天晚上,我如常在灯下做譯稿工作.

妈死后,我便搬离那个阴暗、处处充满霉味的“家”.这次搬到公寓顶楼加蓋的楼房,下次搬到单人小套房,再下次又搬到整层大楼的空房子;多次浪遷漂泊,风尘不定,而任那个阴暗的房子在风吹雨淋尘埃中斑駁頹圮,在记忆的死角中委褪消逝.

没有妈的那个地方,就不再是家了.每次浪遷,八九坪大的屋子,我总是不要任何傢具,只一张小小的桌子,一整排的书墙,在冷清的空间中睡觉、吃饭和工作.也总是习惯让电视开着,即使不看.习惯一扇长长的落地窗,窗外是阳台,远处是城市的灯光和苍茫的苍穹.

我总是会在半夜醒来,黑暗中,隔着长长的落地窗,望尽那沉睡在闃暗深邃梦底的荒涼人世.

搬到这处十四层高的小套房,我依然沿袭这样的习惯.我不要任何傢俱;长长透明的一扇落地窗.电视开着,而我并没有在看,赶譯着一本罗曼史稿子.

忽地,奇怪突然听到小提琴琴声.我略略皱眉,发现声音是从电视传出来,卫星传送的音乐节目.萤光幕上正映现的是柏林交响乐团.

我起身打算关掉电视,画面慢慢拉近,缓缓停焦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画面上,拉着小提琴的那个人,昂然傲气中一抹隐微的落寞神情.边下角字幕介紹,第一小提琴手,连明彥.

明彥?他加入了柏林交响乐团?

我萎跪下来,攀对着电视,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明彥.想到他那封信上写的一切,蓦然流下泪……突然懂了,懂了他所说的一切,懂了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一切.

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知道我对江潮远的心情,所以他从来不曾对我倾诉说他对我──原来他对我,是这样的心情.然而,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他的爱.他说,他寻找的理由不会在,所以他选择一种方式留下来──明彥啊明彥!

我掩着脸,低低啜泣起来,伴着小提琴声,如是一曲哀悲的詠叹调.

***

生活会在不经意间教人学会忘掉许多事,并且从容地面对自己的无心,与对记忆的背叛.

“这位是李成发先生.”

又是一次晚餐,一位陌生的对象.我含笑点头,算是招呼.

“他个性內向了一点,比较不擅应对.”班贝的朋友殷勤含笑,比着座旁一张木头脸、不苟言笑、神情枯燥的男人介紹说:“不过他人老实可靠,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闲来没事看看书,看看电视,是个很顾家的男人.”

“李先生喜欢音乐或读诗吗?”班贝看我一眼,多事地替我问道.这个朋友她也不是很熟,只是对方听说她在替朋友找对象,一头热地介紹个人来.

班贝的朋友用手肘推推李成发.他动了动身子,有点靦腆尴尬,还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唔……这个,我不是很懂音乐,所以……唔……很少有时间欣赏.至于平常,大半看一些介紹理论的书籍,文学性的东西比较少接触,所以诗嘛……唔,不怎么在读……”

他说得吞吞吐吐,语调乏味平板,一如他那张缺乏性格活力枯燥的表情.

“没关系.我也不是很喜欢.”就是这个了.我微笑说:“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很合得来.”

班贝转身瞪大眼看我,礙于礼貌不好说甚么,只是拚命地朝我传递惊叹频波.她在说我疯了.

我当做没看见,陸续和李成发谈问一些问题.很好,一一都符合我的要求.他不听音乐、不读诗,看起来老实可靠,中规中矩的.这样就可以了,我只要求这样.

就是这个了.

班贝的朋友见我和李成发谈得似乎很融洽,便佯裝还有事,拉着班贝先走了.我再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问一句,答一句,冷冷清清地,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那么,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如果我不先开口,他大概整个晚上都会像这样坐着,跟我耗在这里玩“问答游戏”.

他并没有提议要送我,我也想省省麻烦.在门口分手时,我略略欠身,微笑说:“我往这边走.那么,就在这里分手了.再见!有空的话,再联絡.”

他还是那样一张木头脸,也不说话,磨蹭了半天,突然说:“呃,我送你回去吧!沈小姐.”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谢谢.”

“这样啊……那么……再见.”他没有惹人厌地坚持,对我鞠个躬.

我欠身回体,微笑和他道再见.

待他转身后,我悄悄吐口气.漫无所谓经心回顾游望,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地茫然.

对街,一个人影,在对我凝望,以那样的姿态与我相遇;我们中间隔着车水马龙,隔着道银河.

江潮裂开了,他直步走过来.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江边潮远,那个人却正踏着浪潮向我走来……怎么会是这样的相遇?在这嘈杂的街头──“男朋友?”他含笑问,低低地.

“嗯.”我愣了一下,撤着谎.他全都看见了.

“是吗……”他微又一笑,笑中有那么一丝落寞.几年不见,他的笑容多了一丝风霜.

相逢在昏暮中,一旁是车水马龙,向晚的街道,人群往来,杂嘈不休.这样的相逢,我或该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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