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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寒衣 第7页

作者:荻初

未等苏染回答,莫怀惜续道:“我并非天生眼盲。两年前塞外埋忧渡与蜀中唐门一战,两家交恶,使得西南一带不少无辜百姓受难。我彼时正在大理做客,友人不忍见百姓受苦,托我处理此事,后埋忧渡觉我处事不公,偏袒唐门,任埋忧渡封家少主惨死异地,身首异处,于是在我身上下了塞外的一种奇毒加以报复,几经周折,命虽保住,却从此目不能视,且每隔一月都会毒发一次,至今未解。”

一席话说来,语气仍是那般漫不经心,中毒,眼盲,余毒未解,这一切在常人来讲那么难以接受的事,对他来讲好似都不重要。

苏染看着莫怀惜,不明白他说这些为何?

“江湖与朝廷相似,既踏入,便再无月兑身之时,一入江湖无尽期,至死方休,乃是江湖人的宿命。”莫怀惜闭着眼睛,淡淡地道。

一入江湖无尽期。

这几个字,方才由莫颂初口中她也听到,此时在莫怀惜口中吐出更透着一股苦涩与冷冽,隐隐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国若亡,人之不存。人有当为之事,便应放手去做,以免晚来悔恨,苏姑娘既挂心疆场,又何妨再披甲上阵,长刀饮敌血。”

苏染皱眉,并不做声。

“我曾险些害死一个至亲的人,也曾陷无数人性命与不顾,只为保全更多的人,当为之事,义不容辞。何况……苏姑娘是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何必因一人而弃天下。”一席话说完,莫怀惜轻吁一口气。

好半晌,苏染方将这席话听入耳中,由震惊中回过神来,苦涩一笑,低声道:“莫公子果然是犀利之人。”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莫怀惜淡淡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却也不是恶人。”苏染笑道,“是个不是好人的好人。”

他的狠绝,更多是为了达成常人无法完成的大义。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也便是为何莫怀惜在江湖做过那么多狠辣绝情的事,众人却仍尊他敬他的原因。

不算好人的好人!

苏染双眼带笑地看着莫怀惜,眼色渐渐平淡下来。

“哦?!我一直以为因我名声太差,为人太过冷酷无情,才没有人愿下嫁于我。”莫怀惜冷冷地道,俊眉上挑,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哧笑出声,苏染就是知道莫怀惜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苏老将军在朝堂之上公然言明苏姑娘已嫁为人妇,应尽守妇道,在家相夫教子,只为避免圣上下旨命苏姑娘领兵出征,这其中缘故,我不知。当年苏姑娘为将,在外发生过何种事情我也不知,但既有一腔热血,却不愿出征,辞官离家,这其中的原由,定难以与外人道。醉酒疏狂意纵酒,苏姑娘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当真要称了他人心意,沉了自己的心思吗?”话锋再度一转,莫怀惜极认真地道。

苏染再度蹙眉深思。

“现在全汴京上下无人不知苏少将军嫁入锦寒山庄,我昨日已书信一封与贤王,请他代为禀明圣上,言明我并不反对你披甲出征,想来不出后日,圣上定会下旨宣你入殿听封,择日出征,至于你出征后其余一切杂事皆由我担待,如此这样……”顿了顿,莫怀惜微抬眼,看着苏染问:“你可愿嫁一个瞎子为妻?”

苏染看着莫怀惜美到十二分的俊颜,漆黑如墨的眼色,半晌无言。

当年在军中发生的那些事,确是令她心灰意冷,是以才辞官隐退,也终是离了那徒有虚名的家,不愿再与苏府中人虚以委蛇下去。

她从来无心朝政、权谋,一心只求可为百姓争得一方静土,几年平安。

如此,对她便足矣。

两人初见莫怀惜察她心有所忌,却不多言。

在得知她被请回苏府后,主动至苏府为她解围,公然宣布是她之夫君,此举不仅断了她爹亲阻她出征之路,将主动权握于掌间;同时也成为她身后的一座靠山,若她当真出征,让她可无后顾之忧。

她与莫怀惜不过萍水相逢,他何需为她如此?他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对她略为提点不是吗?

似听到苏染心中疑问,莫怀惜突然笑得有几分神秘,“你注定是我的妻,这些不过是为夫当为之事。”

“嗯?”苏染不解其意,黛眉再度挑高,莫怀惜却未再多做解释。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答案,嫁或是不嫁?”手抚上苏染颊畔,莫怀惜语音轻柔地问。

“婚姻之事并非儿戏。”

剑眉陡扬,“我岂是拿此事玩笑之人。”语调仍是慵懒,却隐隐透出股犀利之气,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注视着莫怀惜黑漆无彩的眼眸,在那其中苏染看到自己的倒影,“我嫁。”苏染听到自己肯定地回道,吐出这两字,心中浮上抹无以明状的轻愉之感,也许初见面时,上天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命运。

哀在苏染颊畔的手向脑后伸去,收紧,将人拉近,墨黑的眼底越加清晰映出苏染的样貌。

莫怀惜一笑,如清风朗月,无彩的墨眸好似都跟着闪动了一下。

苏染似被莫怀惜这一笑迷住,凝眼与那双无神的黑眸对视,听到莫怀惜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如墨般染开,久久不散。

直到多年后,苏染仍记那日莫怀惜在她耳畔用低柔的嗓音唤出一个字——

“染。”

京都月复地之内有四大名寺,天清、相国、开宝与太平兴国寺,其中尤以天清寺名气最大。至天宝年间,天清寺重修,同时兴建一座砖塔,名为天清寺塔,因此塔建于繁台之上,故俗称繁塔。

繁塔塔身甚高,汴京百姓将其与城内另一名塔——铁塔相比,得出一说法:“铁塔高,铁塔高,铁塔只及繁塔腰。”

繁塔之上,台面宽阔,每到春令时节,桃李争春,百花吐艳,绿树繁茂,殿宇峥嵘,可谓汴京美景之一。

城中百姓游春赏花,烧香拜佛,饮酒赋诗,春情无限。

可惜此时已是仲秋时节,树木凋荣,景色略败,但因着中秋将至,是以烧香拜佛之人也不在少数。

莫怀惜与苏染一路缓步行至繁台上,来往上香的善男信女都不免转首来看这两人一眼。

男的俊美无俦,女的端庄清雅,当真是一对璧人,不过叹息之人也不在少数,莫怀惜俱是一笑置之。

不明他为何带她到天清寺来,两人相识虽短,但莫怀惜今日之言行,实难相信他会是个笃信神佛之人。

莫怀惜带着苏染轻车熟路地向繁塔后山行去,内处草木更盛,时令之下,落叶满地,方让人觉得原来秋意已浓。

后山院落乃是供塔内僧侣所居,靠近外殿处设有几间可供香客休息的禅房,用以日常与有缘人讲授佛理,环境甚是清雅,日光由枯落的枝丫间落下,光影斑驳。

两人在院内驻足,莫怀惜负手仰面站于一株古树下,面上挂着抹浅笑,“夏令时节,此地不失为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苏染飒然一笑,自小生长于苏府,女儿家不经允许不得踏出府门一步,后入朝为将,长年在外,哪里有时间欣赏这繁华的都城,待空闲下来,却无甚心思,已是满眼风华。

“待明年夏天,我们一同来此处下棋可好?”莫怀惜问。

“我却想知道你今日到此处是为何?”苏染笑着反问。

或者也可问,带她到此所因为何?

扬起眉,莫怀惜故作轻叹地道:“为何你不认为我是为你求一支平安签而来。”他给人之印象如斯淡薄吗?

见他如此,苏染不禁哧笑出声,“我以为你是以智求胜,而非以运。”莫怀惜若当真信神佛之说,那也便不会有今日让江湖尊敬的“楼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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