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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 第6页

作者:寄秋

她讶异地捂着胸。“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比我还清楚自己的症状?”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睡醒后的她比平时更疲累,人也较提不起劲,慵慵散散地什么也不想做,就这么瘫平,望着床顶垂下的纱穗。

所以她不像织女坊里其他姊妹每日都得接客,她身子骨柔弱得仅能三天见客一回,因此才受到排挤,认为她故意装病好抬高身价。

“不用问我是谁,我是真心为你好的人,想要健康起来就绝对不要碰琴。”否则她会日渐衰弱,血枯而亡。

不碰琴?她苦笑地自嘲,“身为青楼女子又岂能说不?我们的命运是由人摆布,没有自己。”

不弹琵琶以娱嘉宾,恐怕她娘会第一个跳起来大叫,用着欲将她撕裂的眼神将她千刀万剐,气急败坏地逼着她继续弹,即使弹到指破流血也不许停止。

“其实你可以跳月兑命运,我大概瞄了一眼,你的命相属福厚之人,备受兄长疼爱。”她该是富贵中人,一生衣食无缺。

螓首倏地一抬,她露出极其震惊的神色。“我有……哥哥?”

“嗯,应该不只一个,你是排行最小的么妹。”他没细看,但八九不离十。

“亲……亲生兄妹吗?”丹唇轻颤,嗫嚅地蠕动。

“是亲生兄妹。”若无血缘何需提及。

“同父同母……”她咬了咬下唇,十分艰涩的问出,“所出吗?”

紫竹听出她话中的压抑,不忍的安慰,“是一母所出的至亲,你们爹娘的情感甚笃,至死不离││”

“等等,你说至死不离?”她越听越不对劲,低声一喊。

“他们都死了,你和父母的缘分不深。”但手足缘却深又长,一辈子将会在他们的庇护之下。

“死了……死了……”怎么是死了……

不对,她的娘亲不是活得好好的,每日装扮得风姿绰约,华衣美服,珠钗银簪不少地让自己光鲜亮丽,浑身散发徐娘半老的风情招呼着寻欢客。

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看出她的怀疑,紫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亲生母亲不会忍心以自身骨肉的血喂魔。”

“不,不是这样的,我娘她说是爹不要我们,他抛弃了我们母女俩别娶他人,我有爹却没爹,娘不会骗我,我会赚很多银子奉养她到天年,娘对我是用了心……”

“她不能生育。”

“嗄”

两眼圆睁的画儿僵如木人,四肢冷得几乎无法动弹,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她凝结为一块没有知觉的冰。

他清清喉咙,清俊的脸庞浮上一丝不自在。“不是不能生,而是她根本无法怀胎十月,因为……因为……”

欸!叫他怎么启齿,下凡十五载头一回碰上,还真是难以解释。

“因为什么?”娘她有难言之隐吗?

“你该休息了,记得不要碰琴。”他说得太多了,对她绝非好事

“你想走了?”蓦地,画儿的胸口隐隐作疼,不愿他的背影就此消失。

“是该走了。”天快亮了。

“那么告诉我为何不能弹琴?”她想知道原因。

顿了顿,紫竹压下风撩起的长发。“封在玉身的两条魂魄是你的亲人,你每拨一次弦就像用力割了他们一下,他们的魂魄会痛,也会受伤,甚至流血。

“而你与他们血脉相连,他们痛,你也会跟着痛,他们受伤、流血,你同样得承受,伤他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琵琶上的魔会吞蚀、会反噬,你们阴阳两方都在受苦。”

“如果我一直弹下去,最后我会变成怎样?”她得再忍受多少折磨?

心太软的他再也受不了她语气中厌世的怅然,倏地一回身,“外表不会改变,但心会慢慢枯萎,心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稍一受刺激便会血雾冲喉,你会像今日一样不断吐血,直到血竭而亡。”

第三章

你做了什么?

一道无言的声音回道:“我没做什么。”

那么那两团会移动的东西是什么?

又回,“那是人。”

哼!哼!还是两个愚蠢至极的女人。

呃,这个……呵呵……还好吧!不是很蠢。

嗯,没错,蠢的是你,居然自找麻烦带了两个累赘在身边,你以为你养得活她们吗?

应该没问题,我不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羽毛丰润……

可恶,你敢拿我和她们做比较——

一道尖锐的鹤鸣声拔空而起,穿过云霄回荡在空旷的树林,一只全身雪白、羽毛尾端五彩缤纷的大鹤追着一位紫衣男子,长喙不停地啄呀啄,像要啄出他的双目。

其实紫竹也料想不到,一时的善心竟会置自己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原意是想救人,不忍心对方因无知而遭到不幸。

但是他多事的结果是自找苦头,人离开了,却多了两只包袱。

“啊!好……好好玩呀!鸟追人,鸟追人,我也要玩、我也要玩,等等我,追鸟鸟……鸟鸟快跑……”

什么鸟,我是鹤,你这个笨蛋。仙鹤恨恨地瞪着身后跟着跑的黄衫姑娘,很想啄她一口。

“小心呀!元宝,别跑太快,会跌倒……”哎呀!快摔跤了。

“画儿跑,玩玩,跟元宝玩。”憨傻的姑娘直挥手,玩得不亦乐乎。

“画儿不舒服,要休息,你自己玩。”元宝看起来比在织女坊里活泼了许多。

不怀恶意的笑声和开怀的喧嚷声,从未感受过这两种情绪的画儿内心不断漾起异样的波动,单纯的快乐竟能如此轻易的获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这是打哪来的勇气,竟紧捉住见面才两次的陌生男子衣袍,厚颜无耻的要求他带她离开,不愿孤零零地被丢下。

活了十五年,她第一次发觉到外头的天空是这么辽阔,蔚蓝一片好不清澈,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让人感到好渺小。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会老死在青楼里,过着生张熟魏、送往迎来的日子,等人老色衰了,再接下娘的棒子,和她一样逼着清白姑娘陪客,日复一日面对婬笑的嫖客。

原来人是有其他选择的,只要跨出犹豫的第一次,人生将大为改观,她可以不是卑微的,看人脸色强颜欢笑,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很奇怪,她居然不晓得阳光是如此温暖,终日待在楼阁的她只知何谓冷意,却不知看似刺眼的光也会灼人,给人愉快的痛感。

“你在想什么?”

“啊!我……我没在想什么。”刚刚还在与鸟追逐的男子突然来到身侧,她顿时脸微红地低下头。

“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常笑,让心胸开朗。”她的气色红润多了,不再死气沉沉。

“我笑了……”画儿十分讶异地抚着脸,弯起的唇畔微微上扬。

对于她的难以置信,他反而朗朗清笑出声,“你看来很诧异,笑不好吗?”

人一笑,百忧消,烦恼尽除。

“我以为我不曾笑过……”提起过去的事,她眼神为之黯然。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笑,总觉得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看到周遭的人都能毫无顾忌的笑,她其实是羡慕的,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笑。

但是好难好难呀!她就是没法打从心里笑出声,一瞧见朝她逼近的丑恶嘴脸,她避之唯恐不及,哪能若无其事地搭肩狎笑。

男人是可怕的,更胜于虎豹,他们脑中所想的邪恶念头全写在脸上,即使视若未睹也能感受到他们想做什么,让她胃里翻搅。

“开心的笑不是很好,瞧瞧她玩得多开心,活像天真无邪的孩子。”人就应该这样,无挂无碍的活着。

“元宝是个傻子。”画儿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出这般恶毒的话,月兑口而出竟觉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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