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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 第13页

作者:杜默雨

由于她刚出生时哭个不停,是一个师父送了一张符才让她止住啼哭,后来娘亲便用油纸裹好符咒,缝了这个香包给她随身配戴。

她懂事后,将香包放在枕下,夜夜伴她入眠;这回她趁送他“吃饭的家伙”,将香包放在檀木盒底,上面铺了木片隔板和丝绒衬垫,不拿开来根本无从知晓盒底藏了这宝物。

“还你,这我不能拿。”莫离青又道。

“给就给了,这是制伏小儿夜哭的玩意儿,我早不乱哭了,还要这做啥呀。”她拿指头推开香包。

“我也不夜哭啊,云霓你快收起来。”他很无奈。

“才不是制你夜哭,给你就是了。”

“这是灵符,保佑你平安长大,怎随便给人了?”

“这符不灵了,我都长大了,还保佑什么?”

“既然不灵,你怎么拿来给人,没有诚意。”

“嘻!那可不一样。和尚的符咒过了十七年,我不哭,也长大了,灵力当然消失;可这回云霓仙姑亲自在佛前祝祷加持,又灵了。”

“哎,你呀!”莫离青啼笑皆非,只得再道:“你给了我,要是伯母问起,你怎么说?”

“我就说给离青哥哥了呀。而且娘早忘了,她后来求给我的护身符才多呢,一天配上一个,一个月也戴不完。”

“我还是不能拿。”

莫离青岂不知她暗藏这件小物的真正涵义。问题不在于这符灵不灵,而是香包曾由她贴身佩戴,又曾夜夜放在她的枕下长达十七年,已是渗进了她的呼息和馨香,然后再来陪伴他!

“离青哥哥不好意思拿,那我们以物易物好了,你的彩石给我。”

“咦!以前我瞧着喜欢,你老说要给我,怎就不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

她赠香包,他送彩石,这……几乎是交换信物了。莫离青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推磨,怎么转都转不开云霓这个圈。

“好凶!”窦云霓不理他,转过身去。“我好忙,离青哥哥,你回去坐好啦,喝口茶,看看书。”

“小姐!开窑了!”小学徒在门外喊道:“唐师傅请你过去。”

“好,这就去。”窦云霓起身,左手握住莫离青的右腕,右手拿了香包塞进他掌心,笑道:“收好喔,可不能弄丢,当作你帮我保管。”

她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望定她慧黠的笑容,握紧了香包。

“你桌子堆了一些东西,快去收拾干净。”

她说完便转身跑开,扬起的裙摆飘呀飘,有如波涛向他袭来。

莫离青摊开手掌,凝看香包片刻,这才无可奈何地收进怀里。

走到他平日写字的桌边,桌面并没有散乱堆放东西,而是由两尊小泥女圭女圭压住一张纸--这就是她一直要他过来的原因?

一个是他,一个是云霓;他的沉稳,她的美丽,特征明显,维妙维肖,肩并肩,排排站,彼此垂下的左右手几乎碰到一块儿。

他轻按泥女圭女圭,轻轻抽起纸笺,上头是云霓再怎么练还是显得稚气的笔迹,以致于需在瓷器题字落款时,往往皆由他代劳。

一看文字,他心头猛跳一下,忙扶住桌子,再定下心神,慢慢读了下去;在这秋凉的天气里,他身体热了起来。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元代管道升写给丈夫赵孟俯的我侬词。他曾找来很多有关陶瓷的诗词,教她体会文人描述瓷器的佳句,却刻意忽略这阕简单易懂的小曲。

她还是看到了,还抄给他看,用心再明显不过。

他再也不能当作是小妹子天真直爽,总爱拿有趣的事物向他献宝。

他握住纸笺,坐了下来,目光落到窗台上的一排泥女圭女圭。

那是云霓随手捏、随手放到他的窗边,干裂了就丢掉,时时替换,什么样的女圭女圭都有,其中一尊是一个打坐的小沙弥,两手还交迭在月复前,坐姿端正,却转头咧开憨笑,跟停在肩头的一只小雀鸟说话。

本该静心修行,可他的心,为何定不下来了?

第4章(1)

秋凉的午后,窦我陶趁女儿和师傅讨论新瓷的式样,没空找她的离青哥哥,便换他找了莫离青过来。

“离青,我先让你知道,我已经跟洪城的白老爷说好了,明年春天就给云霓和颢然订亲,最迟年底就会成亲。”

“这很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几年很多人跟我们夫妻说你的婚事,你既然没打算,我也不勉强,但你总不能就这样打光棍下去吧?”

“老爷,离青目前无意婚事,多谢关心。”

“云霓耽搁了你这么多年,我很过意不去。”窦我陶坐在上位,没有一丝过意不去的脸色,还是摆足了大老爷派头。“我都要嫁女儿了,你再不成亲,有个自己的家,你知道云霓那性子,八成要你一起陪嫁。”

“我会跟她说清楚,改掉她的孩子脾气。”

“我看你还是快快成亲,免得她想出什么主意绊住你。你知道隔壁村的王员外吧,我们常常往来,他女儿今年十八,相貌端正,温柔贤淑,我会给你一个宝家窑的管事职份,也不委屈她嫁过来了。”

“老爷,我要离开窦家窑。”

“什么?!”窦我陶瞪大铜铃眼。“你要去哪里?”

“我离乡十几年,想回去看看。”

“还会回来吗?”

“有空的话,偶尔回来作客吧。”

窦我陶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打从这小子来了以后,他每年都会问他什么时候走。小子是想走,女儿却不给他走,后来他也不问了,只能认命留下这小子;如今他要走,还暗示不回来,他总算可以放心安排云霓的婚事,忧的却是云霓肯让他走吗?

“云霓那边你怎么说?”

“不说了。”

“你不说,叫我怎么跟她说?”窦我陶最怕女儿发脾气了。

“我还是会跟她说我要回乡;至于离开后,我会写信跟她报平安,过几个月后,慢慢就不写了。”

慢慢地,一步步地离开云霓,这是他唯一想到最不伤害她的方式。

人走远了,时空分隔,旧情便淡了,她总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她都准备嫁人了,你一封信一封信慢慢写,要写到什么时候?”

“我会说,我已经在家乡娶妻生子。”

“很好。”窦我陶点头,头一次赞同他的说法。“我再送你盘缠,给你一点做小生意的本钱,当作是这十二年来的酬劳。”

“谢谢老爷。”

“你该不会还想出家吧?”那过度安静的神情让窦我陶突感不安。

“随缘。”

窦我陶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莫离青出家与否,不关他的事,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踏得出窦家窑一步吗?

莫离青即将离开窦家窑的消息传出,人人提心吊胆,每天偷看小姐的脸色,却见她还是照样笑,照样哼曲,照样蹦蹦跳跳,也照样拉着她的离青哥哥说话,只是……

青花瓶十支画坏了八支,逼得师傅不得不赶快搬走,不给她画;拉出来的白瓷碗胚像水缸一样厚,师傅看了直摇头,干脆捣烂回胚泥。

作坊的窗台也不再摆上新的泥女圭女圭,旧的泥女圭女圭干了,裂了,绷坏了,莫离青默默扫起泥土,丢到外头地里去。

夜里,吟春来找他,说是小姐在院子等他,有事要说。

他保持平常心,一进院子就见云霓站在小池子旁边,见了他照样是绽开她欢喜甜美的笑容。

“离青哥哥,你瞧!”她望向池子,兴奋地道:“池子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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