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日夜的奔波,齐皓累得一双眼都布满红丝。当他急匆匆赶回山上,还没踏进山寨,便听到阵阵哭声。
他的手脚忍不住发抖。痘疮一旦开始肆虐,就会像暴雨,人力无法止。
“可心——”她没事吧?他很着急,像有把火正烧着他的心。
几乎是半爬半滚地下了马背,他冲进山寨,就看见那些和他一起下山买粮的强盗一个个满脸鼻涕和眼泪。
他立刻往后山跑,那是已经受到感染的病患和秦可心居住的地方。她一直不准他去,怕他也受到感染。
但她自己却跟那些病患同住同食,因为她是大夫,除了她,这里没有其他人能够照顾那些病患。
“齐公子!”一个强盗追在齐皓身后。女医神交代过,没患病的人不能去后山,这些汉子都很信任她。
“你不能——”他没能把话说完,齐皓已经越过了那条由秦可心用石灰粉画出来的白线。
齐皓可以违背秦可心的话,但强盗不敢,他只能在白线边跺脚。“怎么这样冲动,过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啊!”
他不知道,齐皓心里根本没有再回去的打算。齐皓早就受不了看她往火坑里跳,他却只能在洞口旁观看。
但他知道,有些事只有他做得到,比如这次的买粮、换药材、为可能幸存的强盗们安置一条后路。
那个姓庄的强盗头在这里很有威严,可惜脑子不够灵活,办不了太多事,他得亲力亲为才行。
现在诸事已备,他没有后顾之忧,就算陪着秦可心一起跳火山,他都不怕。
奔到了病患们的住房,他开门一看,里头只有十二个人,剩下的六个呢?如果已经痊愈,外头的哭声不会这么大,所以……
他关上门,继续往山里更深处跑。
丙然,在一处断崖边,他看见秦可心,依旧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微风拂起裙角,飘飘然,她像要随着云烟回到只有仙子才能入住的仙宫。
“可心——”他几大步冲过去,抱住她不放手,就怕劲道松了,她就要乘云归去了。
“齐皓!”她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想骂他怎么不知好歹,身入险地,有个万一怎么办?
但看见他的脸,白玉雕就的俊颜上一片温柔,几缕银丝垂在颊边,衬着一身黑衣,他就变成了这座大山,雄奇俊伟,任风狂雨骤,他伟然不动。
跋走他的话语在她舌尖转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相反地,她的心不断地变软,最终化成了春水一滩。
“呜……”她抿抿唇,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襟,垂泪偎入他怀里。
他眼角余光发现地上,一条白布下,两个拢起。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吧?
突然,山顶卷起一阵狂风,将白布掀起了一角。他看见两张惨白的面容,都很年轻,才十几岁,却教疫症夺去了大好青春。
他闭上眼,抱紧她,岂止她难过,他的眼眶也酸了。
“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他们……”她已经用尽自己知道的所有方法医治这些痘疮患者,可人命依然如流水,不停地逝去。
疫症死去的人还不能入土为安,得一把火烧得干净。
自齐皓下山后,她每天要烧上两具尸体,看着熊熊烈焰吞噬掉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你救了。”他抚着她的发,轻拍她的背,安慰她。“想想前寨那些人,若非你应变及时,恐怕他们一个也活不了,甚至疫症可能散播到山下,江州、明州……方圆百里将成为人间地狱。”
“可还是死人了啊!”她指着白布下一具尸体。“那个小四,他今年才十三岁啊!昨天他还告诉我,他想拜我做师傅,悬壶济世,做个了不起的大夫,今天就……齐皓,他们叫我女医神,可我有什么资格得到那称号?我治不好他们任何一个人。”
痘疮本来就无药可治,否则天下各国也不会闻痘疮色变。
齐皓知道狄国前年也发过痘疮,为了不使它蔓延,国君下令,把一整个部落都屠尽了,然后放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而西方的魏国君主就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他在痘疮爆发的时候,组织了全国的大夫上疫区义诊,奈何人力难胜天,痘疮扫遍了全魏国,不过年余,魏国几成死域。
痘疮就是这么可怕的疫症,一旦没控制住,让它爆发开来,十有八九只剩死路一条。
秦可心能在痘疮蔓延前制住它,已经很有本事了。
但她正悲伤,有些话却不能直说,他拉着她,两人一起转身,往他来的方向望。“之前山上缺乏药物,以致你无法顺利为染病者开药诊治,这回我下山,买齐了各项药材,再由你亲自施为,定能救回这许多性命。”
她也知道他说的是虚话,但人有时就是需要一些谎言安慰,心里才会平静。
“我可以把其他人治好的,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是吧,齐皓?”
“当然。”他紧紧搂住她,一吻印在她额上……
刹那,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她在发烧,她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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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皓和秦可心把尸体烧了后,她又全副心思投入救人大业中。
他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偶尔还听她骂几句。“说了几百次要你别进后山,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这一进来,我都不知道……唉,你可得给我撑着点,千万别感染了,知道吗?”她边说,隔着白线,边喊人把齐皓的马赶过来。他这回下山弄的药材都在上头呢!
“放心好了,我就帮忙煎药、煮饭,其他什么都不乱碰,保证不会受到感染。”他笑着,任由她念,一颗心却像有支小锤子正击着、打着。
她专心做事时,常顾不得其他,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发烧。
齐皓不敢告诉她。他不是大夫,也判断不出来,她的发烧是因为受到感染?还是得了风寒?或是其他原因?
“你凭什么保证?你又不是我,身上没半点功力,体质还差得要命。别忘了,你还在调养中。”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碎碎念,反正秦可心是一开口就很难停下来的人。“你啊!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己。”
“横竖有你在,经过你一番诊治,我现在的身体也许比多数人更健康呢。”他一边听她吩咐把马背上的药材卸下来,一双眼却片刻不离她身上。
万一她真的染上痘疮了,怎么办?她能不能撑下来?
就算没死又如何?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偏偏痘疮愈后,影响最大的就是容颜,那坑坑疤疤的痘痕,便是天仙也变无盐了。
她能接受像那样地活着吗?他不知道,脸上笑着,可每一口气息都灼热得烧痛心肺。
“你还敢说自己健康,你看看……”她伸手,想揪一把他的白发,却在触到那银白柔亮的发丝后,芳心软软地化了。
多么美丽的银发,像暗夜里横过天际的银河,让她不禁瞧着失了神。
“可心?”好好地,她怎么呆了?莫非……他跳起来,捧起她的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回,长吁口气。好险,没有红疹,只要不出疹,就不能证明她得了痘疮。至于一些风寒小病,秦可心要治好它,跟伸手从桌上拿颗橘子一样简单。
“你干么?”她眨着疑惑的眼问。
“我……”他给不了答案,便倾过身子,一记轻吻印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