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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劫 第7页

作者:晨希

往腰间暗袋一探,凤骁阳拿出一块红艳似火、形体彷佛凤凰展翅的玉佩,叹口气。

这块玉,何其沉重啊!

他凤骁阳什么天命都不想背负,苍生疾苦也不想理会,他只想隐居山林,和师父一样离群索居。

偏偏,他必须下山入世,必须拨乱反正。

思绪百转千回之际,远远一丝细声移转他心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北都城,来到钟宁山。

凝神细听,是女子吟唱之声,如出谷黄莺,似乳燕低回。

草际呜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这是……

脚步不自觉循声而去。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乐音引人之深由此可见一斑,顷刻间,凤骁阳忘了天命压在肩上的沉重,只想找出这声音的主人,想见见能唱出这等绝妙乐音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循声走,不消一刻钟,弯转数回,穿过一条狭窄的羊肠径,到了出口,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缭绕的山谷中,处处非草即花、非花即树,绿意掺和万紫千红,景色幽然可人,一面镜湖倚山坐落于谷内,宛如天上人间。

是他误入桃花源?还是意外来到人间仙境?一时间,凤骁阳为眼前美景所震,呆站在羊肠径口许久。

直到悠扬笛声响起,拉回远游心神,他才注意到一抹身影面对湖畔倚坐石上。

方才柔滑似春阳水暖的嗓音想必也来自此人。他猜忖,走上前去。

“姑娘——”

“赫!”纤秀的身影如惊弓之鸟忽地站起,一时间不及站稳,整个人往湖面倾去。“啊——”

“姑娘!”他伸手,只差一寸。

“啊——”

哗啦啦——

夏阳下,湖面涟漪荡荡,波光邻邻,水花——

四散。

※※※

一小簇火光在山谷中升起,火光四周摊散着衣物,一袭银白月牙袍挂在垂下的树枝上充当帘子,隔开衣不蔽体、模样狼狈的一男一女。

“公子……我的衣裳……干了么?”屏障后,探问的声音一如凤骁阳先前所听见那般婉转美妙。

“快了。”果着上身的凤骁阳边翻动衣裳边说。

“那个……我……多谢公子搭救。”这是第二次了。

“是我害你落水,算不上搭救。”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受惊吓,他措手不及才让她——“噗哧!呵呵……哈哈哈……”方才她落水的狼狈样实在有趣极了。

“你、你笑什么?”声音里透着困窘,似乎已明白衣袍那头的男子在笑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他反问,听出她询问里暗藏的通透。

“我……我不常这样!”她红透了脸,辩驳道。

“没有人会常常跌进湖里。”呵呵……她的辩解着实无力得有趣。

屏障那头没了声音。

他想听她的声音。“这是第二次了,姑娘。”

“咦?”他还记得她?

“初次相见也是在钟宁山,不过是在崖边,你可记得?”上回,他没看见她容貌;这次,他惊艳于她的容貌。

难怪她必须以面纱遮住脸,以她的天人姿色,一出门必招惹轻薄。

那头的无声,让凤骁阳又开口:“你可记得?”

一会儿,声音才迟疑地传了过来。“……嗯。”

她记得,或者该说怎么也忘不掉。

忘不掉那双眼里藏匿的阴邪,也挥不去盘桓脑海数日后,惊觉除了阴邪外还藏在他眼中的孤寂。

“而这回是在湖畔。”

“嗯……”

“下回呢?你想会是在哪里?”

“呃……”

“还是不说话么?”一抹失落涌上心头,却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这姑娘怕他,他原是不该在乎的,却无法不在乎。

她的玲珑眼看透他的真面目,所以怕他。“你怕我么?”

“咦?”

“我真那么可怕,让你怕得说不出话?”

话里的孤寂如此明显,阴沉的另一面往往意味着不被了解的孤独。

这声音、这疑问,让她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下,好疼。

“我怕你……真的怕你,但是……也许是我看错也不一定,你并不——”

“你没看错,我的确可怕。”一朝兴亡系于他一身,这种人不可怕么?

就算不想入世、不想拨动天命,光是这样一个存在的本身就是可怕。

否则他何必离开郡王府和师父入山,又何必一别就是十年?

用山林野趣冲淡他心中对名利权势的渴求、远离王府权位的斗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恬淡他的心性,以期能舍去世俗名利的羁绊,不至于萌生改朝换代的野心么?

这些,师父是做到了,然骨子里的阴邪却是怎么也灭不去,他很清楚。

她怕他,怕得有理。

“凤公子——”他突然不说话,好奇怪。“怎么了么?”

“你知道我?”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初次相见时,你报过自己的姓名。”

“你还记得。”

“呃……”屏障那头传来困窘的虚应声。

“你方才唱的可是易安居士的《行香子》?”

“是的。”

“很好听。”这是真心话。

“谢谢。”

片刻,又是一片化不开的沉默。

这时候,说说话比较好吧?殷若瞳暗忖。

深吸口气,她缓缓开口:“凤公子怎么又到钟宁山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说话。”他还在想该怎么诱她开口,好再听见她轻柔的嗓音,而她的主动让他暗喜。“我不知道,也许是心烦意乱,才想看看美景让自己释怀。”

“若心仍有悬念,就算眼前景色再怎么美,也无法释怀不是?”

凤骁阳挑了眉,望向隔开两人的衣袍。“姑娘,你的心倒是挺通透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么你呢?到山中来又是为什么?”

“美景总是引人驻足再三、流连忘返,我不常出——出门,这儿是离家最近的美景。”

“听起来,你好象是笼中鸟?”

“笼中鸟?”头一回听人这么说她。“囚禁在笼中的鸟儿么?”

“男子被喻为笼中鸟是因鸿鹄大志因于无法展翅的处境,女子被喻为笼中鸟则是指因于闺门不得出,你难道不是?”

笼中鸟么……比起千回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的确是笼中鸟,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毕竟她的身分并不容许她恣意妄为,而她也不曾有过怨怼。

人各有命,自该各守其分。“我不觉得自己是只笼中鸟,我只是爱美景当前,所以流连于钟宁山,如是而已。”

“容易知足是件好事。”听出她话中的真诚,凤骁阳叹息。“倘若天下人都能像你那么容易知足该有多好。”而他凤骁阳——若他的知足并非自欺欺人的佯装,而是出自真心,也不会像今日一样进退维谷。

“你并不知足?”

“我不知道。”这姑娘问倒了向来自傲学识渊博的他。“怎么样才算知足?怎么样又是不知足?我不知道。知足么?为什么知足?我明明一无所有,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不知足么?又为何不知足?我毋需担忧三餐不继,又拥有许多人羡妒的才能,可是——”

“你并不快乐。”在凤骁阳迟疑的当头,一边聆听一边思忖在心头而不自觉说出口的话,意外衔接上他的。

“你说什么?”

“呃?”她说了什么么?“我、我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了一句话。”

“是么?”她、她有说话么?

“我没听错,你说我——”懊恼被这个二度相见的姑娘看透,凤骁阳的语气有一丝不甘。“并不快乐。”

啊?她方才好象真说了这话……“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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