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姑娘可是这里的掌柜?”放下行李,卫寇明白了一、二,但他佯装不知,才有此一问。
“哼!”她不层地撇撇嘴。“那没用的家伙回姥姥家去了!”
看来倒地的掌柜是被这瘟神似的姑娘吓晕了,一动也不动。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跟她打交道了。
牵着香禔和行李,他径自往楼梯移动。
他的目中无她,激怒了绿袄女孩。“喂!谁允许你们住店的,你没看见姑娘我在发脾气吗?”
卫寇淡淡一笑。“姑娘发脾气和我打尖住店有何牵连?”
“你这大呆瓜,不怕我连你一并跟他们一样整治在内?”虽然语气不善,她的神情却一派天真。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卫寇不由得暗自摇头。“妳的本领多大我不清楚,不过,井水不犯河水,姑娘要出气,这些--”他扫一眼满地的残渣败絮。“还不够吗?”
说罢,没料到小女孩不怒反笑。“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要不然早吓得屁滚尿流,喊爹叫娘去了。”
她说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夸张。卫寇不禁哑然失笑。
“在下洗耳恭听!”
“我叫惜秋华,我爹是南北六省最富盛名『天下镖局』的总镖头。”
要是往常,只要抬出她父亲的金字招牌,就算再强硬的对头也不敢不卖她三分颜色。
卫寇头一偏。“那又如何”的神情显示出他的毫不在乎,脚一抬又要上楼。
“你……”惜秋华发觉自己好像当众摔了一个大觔斗似地没面子。
这男人虽带着薄薄的笑容,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一对专注执着的眼神,足以摧毁任何坚硬的防备。
这种人比表面横行霸道威力四进的男人更可怕。
他一抹眼神让惜秋华知趣地闭上嘴。
对她来说,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她是惜泰山的掌上明珠,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天上的星星是她要不到的东西,而这个看起来尔雅斯文的男人对她却不屑一顾,简直欺人太甚了!
她一跺脚,猛然旋身。“大哥,你发什么呆,就看着你亲爱的妹妹让人欺负!回家我告诉爹去,准让你有顿好受的!”
惜秋枫吊儿郎当笑道:“我只看过妳欺负人的样子,可没见过别人欺负妳,世上真要出了这号人物,大哥还真想瞧瞧呢!”
打卫寇和香禔一进门,他的眼光便落在一语不发的司徒香禔身上。
她大哥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反常的反应,反常的眼神--眼神?
她机伶地顺着惜秋枫的眼神,只捕捉到司徒香禔的背影。一见卫寇隐没在梯顶,她忍不住又发牢骚:“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瞧瞧,都是你的错,你胳臂朝外弯,害得那个家伙走掉了!”她恨得跳脚。
入夜后,月隐星稀。
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最适合作奸犯科。
丙下其然。
一枝精巧的铁棒掀了卫寇房门的门闩,两条灰不溜丢的影子利落地窜了进来。
两把刀默契十足,又狠又快地猛往床杨砍过去。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刺客一觉不对,立即掀被查看,床是空的。
“你们找我?”
卫寇好整以暇地坐着,由昏暗的黑夜中出声,镇静的声调足以吓掉胆小之人的老鼠胆。
刺客训练有素地反身,提刀又砍,刀势如风,眼看卫寇非得血溅当场不可。
蓦地--两把锐利精钢刀像被无形障物挡住般,猛然一滞,刺客身形一缓,竟摔了个四脚朝天,利刃也月兑手而出,申吟声登时不绝于耳。
“你……你……”
卫寇看着那两个全身动弹不得的灰衣杀手。“谁派你们来的?”
“你不是个文弱书生吗?怎会是练家子?”跟踪他们已不是三天两天的事,不料一出击就失败,这倒的是哪门子的楣?
“你们那些高来高去的功夫我确实一窍不通,不过,我是个大夫,一个还不算太差的针灸大夫。”
三棱针可以拿来救人,也能杀人;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原来……”这觔斗栽得可大了。
“谁派你们来的?”他的口气转硬,缓缓又从腰际拈出一根金针。
“拿人钱财予人消灾,这是道上的规矩!”摆明了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噢?”卫寇晃了晃金针。“方才,我不过在两位的涌泉穴稍稍动了点手脚,或许你们还要我多放几根针--譬如笑穴?”
两人头皮一麻,脸色遽变,笑是件快乐的事,但是笑过头了,白痴也知道那不是好受的。其中一人顿时结巴起来:“是丐……嗯……啊!”眼一翻白,居然动也不动了,另一个也不过一秒之差,同样一命呜呼了。
“谁?”
好利落、恐怖的身手,杀人于无形,要是来人有意断下凶行,卫寇恐怕也难逃一死。
“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衣衫不整的是司徒香禔。她云鬓微乱,连靴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手里还提着宝剑。
她迅速查看了那两个一命归阴的倒霉鬼,脸色一沈。“是我太大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没事了。”卫寇收回金针,神色自若地说道。
“我还以为快接近总舵,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没想到……”她心中雪亮,十分清楚幕后的主使人是谁。
“他们这赵行动失败,我想,在天亮前不会再有第二波行动了,妳回去休息,我们明早还要赶路呢!”
她穿着一袭白罗衫,想是匆忙间急急披上的,蝴蝶结也来不及绾,不止亵衣隐隐可见,还露出一片凝脂般光滑的大腿来。她来回走动时更是撩人异常。
“不行!我打算搬过来陪你。”
“不!”卫寇直觉反对,她搬过来?他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把他当成了柳下惠或是不相干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她根本不是征求卫寇的同意,话一落,撒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卫寇愣在原处。
不一会儿,她抱着简单的行李和被褥过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扔,就打了个呵欠。“好累啊!我先睡了。”
她丝毫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娇柔,更不懂避嫌之类的规矩章法,凡事想到就做,没有该或不该的顾忌。
这也难怪,叫化子的生活原本就随兴之至,更何况司徒长是个大男人,更不可能教导她有关女孩子该有的知识,她身边又没半个可模仿学习的女性对象,长期以来,谁敢奢想她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婉约气质。
她睡眼朦胧地爬上床杨,继而用脸颊磨蹭着被面,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她的睡相和睡前爱蹭被面的习惯一点也没变。
卫寇不禁泛出苦笑。
等他走近床杨看见司徒香提那天真无邪的神情,苦涩的表情溶化成纵容怜爱,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将她亲了亲。
他从来没料到自己会娶个年纪这么小的妻子。
当年,他们成亲时,她还只是个髻龄的小女孩;几年过去,她竟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了。
若非昔日满清人关时局不靖,难民一路从北南撤,被夹杂在难民潮中的卫寇也无缘认识因家破而携妻女逃难的杭哲。
杭哲是个武师,空有一身好武艺,却落魄江湖:生活本已拮据,一夕间又因战祸临门,致使家破妻亡。
卫寇解逅他们父女时,杭哲已经因为长期饥馑,饿得只剩一口气。他用那仅存的一口气,郑而重之地将绛雪托给了他。
他之所以娶绛雪,为的是不负杭哲的临终遗言和给她一个名分。但渐渐地,他就像中了某种蛊毒一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他有名无实的小妻子。
在爱情来临的那一剎那,幸福却被苍天错手拨落,他失去她,幸福和快乐也随之远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