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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种 第16页

作者:常欢

“甚么人命官司?”江嬷嬷吼起来:“你少在那儿乌鸦嘴,没干没净!”

“我没干没净,你才是老混账呢!现在都民国了,上头的大老爷可不比以前那样好说话,死了人可要偿命的。倪振佳的命是命,苇柔的命就不是命?你等着看吧,要是苇柔也出了半点岔子,她老头的借据是握在你手里,你可要负全责的。”

江嬷嬷被她说得有些发毛,又想起白苇柔满身的血,不禁也瑟缩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

江杏雪耸耸肩,发冷的手指掐着裙摆上被白苇柔抓出的一团血渍。

见她一脸漠不关心,江嬷嬷也恼了。

“你就不会帮我分忧解劳吗?苇柔从前跟你也是手帕之交,你就这么狠心?”

分忧解劳?听到那些话,江杏雪怒火中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直接把廉子扯下,一把砸在这老娼头的脸上。

她不怒反笑,笑得事不关己。“嬷嬷呀,你真是老糊涂了,手帕之交又怎么地?怡香院这种地方只看现大洋,至于分忧解劳,省省吧。嬷嬷,我江杏雪是到这儿来挣钱的,分忧解劳这种用脑的事……”她伸长颈子,恶毒地在江嬷嬷面前摇了三下头。“我──不──会!”

“你你你……”江嬷嬷气得老眼昏花。“算我白养你了!”

江杏雪没空理她,眼前尚有更要紧的事待办。照天色看来,这场风雪会愈下愈大。她低声吩咐车夫赶紧起程打道回府,把留在原地的江嬷嬷气得捶胸顿足。

等离了倪家更远,江杏雪才颓然坐倒在轿内;前一分钟对江嬷嬷的伶牙俐齿全没了,剩下的只有廉外风雪渗入轿内透人心肺的寒冷。

妓女的命,岂是个“苦”字能道尽的?她探出头去,咬牙要车夫改道前往乔家。

想起白苇柔那绝望的求救,江杏雪吞下喉头的硬块,掏出手绢,按住湿润的眼角。

眼前不是难过的时候,她只希望能来得及赶到乔家;其它的,她几乎不敢再想了。

第五章

“外头有个女人,她说……她说她知道苇柔在哪儿。”乔恒三步并两步地跨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到两分钟,江杏雪被迎进层层大门;一见为首的男子,虽未曾见过面,但他脸上的焦灼足以让江杏雪认定这男子便是乔释谦。

这张媚艳的脸蛋是赵靖心陌生的,女子一身荷色衬白底的棉袄衫,宝蓝色绲边的明绡裙,加上五官分明的脸蛋;选在这时候过来,令她特别不安。赵靖心盯着对方,下意识握住丈夫的手。

“初次拜会,多有叨扰,乔少爷请包涵。”江杏雪微微一福,垂眸笑道。

“你好。”他略略欠身。“姑娘何许人也?”乔释谦也好奇来者的身份,那气质显然与身上过于华丽的服饰不合。

“这乔少爷就别问了。”

“苇柔在倪家。”她说,没回答他的话。

“你怎么知……”赵靖心紧急收口。

“甚么意思?”乔释谦早顾不得其它,错愕地瞪着江杏雪,“她在倪家?她为甚么会在那儿?”

“你去一趟就都清楚了。快点,她伤得不轻。”

最后那句话几乎杀了乔释谦。他脸色发白,大步冲了出去,赵靖心从来没见他这模样,整个人也呆了。

“你去哪儿?”赵靖心追上前问。

“她的话你没听见吗?”乔释谦恼怒地说。

“可是就要用晚膳了,娘那边……”

“我没心情吃饭。你跟娘说一声,我忙别的事,一会儿再吃。”

“姑娘是谁?”转过头见江杏雪还站在原地,赵靖心咬牙开口。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对方一脸的笑,但那气势太尖锐;尤其,又摆明为白苇柔而来。

“乔夫人何必问呢?”她还是那八面玲珑的笑。

就在乔家大门口,乔释谦匆匆越过迎面而来的赵正清;后者叫他,乔释谦充耳不此,匆匆忙忙走了。

“乔贵,我姊夫是怎么了?”赵正清拍拍外袄上的雪粒,不明所以。

“赵少爷,咱们找苇柔去,不多招呼。”乔贵也没多理他,擎着伞急急跟上主人的脚步。

“苇柔?苇柔怎么了?”赵正清问不着答案,只见这主仆俩慌成一团,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大厅。

江杏雪正巧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道薄薄的门相视。

赵正清还没开口,江杏雪已经回过身,客气地对赵靖心一笑。

“乔夫人,不再多扰,告辞了。”笑容没泄露任何心事,江杏雪也不打算再介入甚么。如果白苇柔如此心甘情愿,那旁人说得再多也是多余;她翩然地离开了。

风雪飞卷呼啸的声音在屋外刮得震天响,赵正清注意到赵靖心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姊,那是谁?”赵正清轻声问。

赵靖心没有答话,只是僵硬地背过身去。

☆☆☆

看到白苇柔那张被打得不成形的脸,乔释谦几乎想扭头杀了倪振佳。

倪家没有人敢为难这对主仆;光是乔释谦那阴冷的神情,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他二话不说抱起白苇柔便走;当她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动也不动,肿胀的唇色泛着一大块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乔释谦的长袍。

那几分钟他心头一片荒芜,万念俱灰,以为她死了;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舍开一切,追上她的脚步,就怕她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总是一个人承受一切,那样太寂寞、太孤单,他不允许她这么沉默地离开。

乔释谦咬牙,生平第一次竟软弱到有了寻死的念头。

也就在那个时候,乔贵把主人脸上那绝望的忧伤看得一清二楚;他总算知道为何主人平日那么不快乐的原因了。

“我告诉你小儿素行良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人也受伤了,怎么可能会藏个女人?你们再这样乱闯,当心我告上衙门去!”冲进来的倪员外忿忿地喊着。但在看清楚乔谦怀里的白苇柔,他紧急收口,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显然家仆在他面前瞒住了这件事。

“我……呃……我不知道……”

“苇柔,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你听得到吗?”他轻轻拍打她的脸,一开口声音是哽咽的。

她没有回应,空气中只有轻浅急促的喘息。

乔释谦不死心,不断地叫唤着她。

恍惚中,白苇柔被震醒了。她申吟了一声,那微弱的声音听在乔释谦耳中,无异于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比甚么喊叫都还有力。

乔释谦低下头,以自己都不熟悉的温柔低喃:“苇柔,你听得见我吗?”

她的一只眼睛肿得无法睁开,只能以些微的角度轻轻转动脖子,点头回答他,然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苇柔,你听得到我吗?”

“我没有……”她突然睁开眼睛,口中呓语不断。乔释谦的影像在瞳孔里一直无法精准地交集,她伸手想固定眼前摇摆晃动的影像,奈何连举手的力气也没有。“他……逼我,他逼我,可是我没有……我不让他得逞,我不要再回去……不要……”

乔释谦瞪着她勾不着边际的手,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咬着牙,心底的煎熬和自制不断地交战;他知道拥抱一个女人不须让自己这样为难,但他就恨自己的固执顽强,用良知压迫自己,也同时杀死自己的感情。

是他让她这么痛苦的,原以为他带给她的新生,即便不是光采耀眼,但也至少平实淡泊,谁知竟为她招致了这么多的磨难。难道白纸沾上污点,就永远不能缮写成山水田园?人世间不该是如此晦涩阴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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