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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种 第4页

作者:常欢

☆☆☆

为了照顾白苇柔,乔释谦在南昌多停留了八天。

他们三人住在一间清静的客房,刻意避开任何人。乔释谦并非怕事,只是顾及白苇柔不能再承受任何伤害,才决定这么做。

直到他们的行程无法再耽搁,问过吴大夫的意思,考量了病人的身体情况尚不能轻易移动,他才换买了一辆大马车,入夜后把白苇柔悄悄带走。

走在官道上,一路平稳顺畅;连着几天下来,乔释谦也真的倦了。他守在白苇柔身旁,车下轮轴的轻轻滚动,摇著令人昏昏欲睡的频率。乔释谦靠着车边,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直到他感觉被人注视,才茫然惊醒。

是白苇柔,她仍维持同一个姿势安安分分地躺平,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正凝视着他。

车厢里光亮很暗,他伸个懒腰,对她投以安抚的一笑,略略移开了她。

“觉得好一点儿了吗?”他问,关切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白苇柔点点头,小心地撑起身子,两眼仍充满警戒地望着他。

“我在前面陪阿贵,有事唤我便可以了。”看出她的不安,乔释谦也不刻意点明,伸手拉开了前方的黑布廉。

“乔大爷。”

“嗯。”他探回头,打开廉子的手却没停下,霎时阳光流泻浸满了车内。

白苇柔伸手想挡住那分刺眼,且快速地别过脸;虽是午后,但外头的光线对躺了多日的她,仍是过于刺激。

“对不起。”乔释谦快速放下布廉。

白苇柔放下手,再度直视他,然后摇摇头。

他等着她说些甚么,然而只看见她张了张嘴,甚么声音都没有。

“那我到前面去。”

“谢谢……谢谢乔大爷。”

“别说这么多。”他温和地一笑。“你休息吧。”

她依言躺下,却无睡意。这几天的静养,她的体力大致都已恢复;只是置身在这里,白苇柔呆愣地望着四周,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车轮一圈圈地辗过地面,几日前那失亲的痛苦伤心忽然涌上;然而她哭不出来,只能任自己茫然失措地跟这男人走。从怡香院逃出来后,她唯一的信念就是生下孩子,如今连这点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天下之大,哪里是容她之处?

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跟命运争?白苇柔揪着被单,悲哀地想着。如果……如果她有杏雪姊的一半好强个性,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

考量精神及路况,他们在傍晚时分寻了块平坦的野地打尖。出门在外,总不免会错过旅店、客栈甚么的,主仆俩早学会处理周遭的一切。

乔释谦从来不摆甚么架子,早年出洋留学,已训练了他独自打理生活的本事;加上忠心耿耿的乔贵,这些女人家拿手的活儿,没一样难得倒他们。

“有……甚么……我……可以帮忙的?”白苇柔细细的声音在车子一角出现,这一切都看在她眼底,也更显得她的无能和愧疚;裹着外衣,她瑟缩而无依地看着乔释谦。

“你坐着就好了。”

“是呀,白姑娘,咱们习惯了。你就休息,别为这事费神。”乔贵利落地劈开最后一根柴,丢进火堆里,架上的汤锅溢出了食物的香气。

“待会儿一起用吧。”

乔释谦挪出位子。入夜后风大,怕她受凉,让她靠近火边以便取暖。

“你们……要到哪儿去?”接过热烫的碗,白苇柔瑟缩问道。

“白云镇。”

“白云镇?”

“依现在的脚程,再两天就到了。”

“喔。”她似乎欲言又止,但之后却不再多言。

见她沉默,乔释谦也不点破,只跟乔贵说了一会儿话,就吩咐他先休息。

“有话告诉我吗?”

“我……”

“你担心何良吗?我保证他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白苇柔摇摇头,还是没开口。这位乔先生是个规矩人,怎么会知道怡香院这种肮脏地方的事?她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一日没把江嬷嬷手里那纸字据里的债务还清,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是枉然。

不过比起自己决定的事,任何事都不足以为惧;她只叹自己欠了这位乔先生这么多恩情。

这天晚上,她始终很沉默。临睡前,她仍是一贯道谢的话;但不同的是,她笑了。

那是第一回,乔释谦瞧见她的笑;也在同时,他才发觉白苇柔不单生得美,月光下,她看来有种让人心疼的纤弱。而她的五官也在这种纯净里更显得特别照眼,野地里、火光中,乔释谦看到的是一分女性最洁白的无瑕。

而那不露皓齿,仅是微弯着唇弧的纯洁笑容,更让他莫名起了一阵战栗。

但乔释谦心里很清楚,这种心悸不是男人对女人所起的生理变化。他一直对赵靖心很忠诚,对他那温婉可人的小妻子,他疼她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乔释谦为白苇柔所起的那股心悸,是因为她笑得那样柔顺恬静。这般容颜在他看来,反而因为太绝美,所以出现了一种让人害怕的凄艳。

他隐隐觉得,白苇柔并不是在感谢他,而是在用她的方式向他告别。

乔释谦甚么都没说,只是扶起她。“早点回车上歇息吧。”

第二章

入夜后,白苇柔翻身,注视着车外熊熊燃烧的火光半晌后,她尽可能安静地起身,小心地下了车。

背着车侧躺的乔贵动了动,和躺在他对面的乔释谦同时睁开眼。乔贵想说些甚么,却被主人一个眼神按了下来。

彷佛早算出了白苇柔的一举一动,乔释谦合上眼,呼吸依旧深沉。那分沉静,不知怎么地,乔贵也跟着定下心来。

走进林子前,白苇柔再度凝望火堆旁那对主仆一眼;忽然,她往回移了几步,离乔释谦仍有一段距离,白苇柔静静地在他面前跪下,注视着他的睡颜。

如果,她还有一丝丝的挣扎,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吧。白苇柔注视着他的脸;至少他让她明白,这世间并不如想像中的冷酷。

抱恭敬敬地对这封主仆磕了头之后,白苇柔朝林子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张望,暗淡的月下,她极目望见一颗凸出许多枝桠的老树。

就是这儿了。她开始在四周拣拾一些粗厚的树技木头,慢慢地堆砌。

一直叠到她满意的高度,白苇柔踩上去,确定脚下的树枝堆足以撑住自己,也能轻易施力踢开,她才慢慢解开腰带。

她朝空中丢了三次,才勾中自己想要的那根枝干。当另一边的带子垂下,她用力执住两端,很仔细地打个结;确定不会有任何问题,才踮脚踩上木头堆。

撩开头发,白苇柔把腰带搁在自己的下颚间,目光无惧且无恋地看着四周。

再过不久,一切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她微微一笑,为那分即将解月兑人世的快感而笑。

从此,她将不再欠任何人,只除了……白苇柔咬着唇,眼前浮起乔释谦坚定却温文的脸。

想那男人大概会失望于她的决定吧。但无妨,仔细点想,她这也是帮他解决一个难题。乔释谦是个好人,就算他好人做到底,收留了她又怎么样?她如此身份,只是给人添麻烦罢了。再者,这分萍水相逢的恩情,她是永远也还不清的,不管今生还是来世。因为她下辈子再也不要投胎做人,当人有甚么好呢?这样辛苦、这么无依,尤其当一个女人。白苇柔认清了,不过就是“苦海无边”四个字罢了。

临走前对乔释谦磕三个向头是她心里最深的感激,无关那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安排。虽知后头的日子还很长,但她却没打算再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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