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碔砆绝不会这么轻易让我猜中,她是在设陷阱,好让我用尽三次机会。”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让他猜不出来,她真会高兴吗?
街头有红轿迎面而来。
有人叫道:“是有人要嫁娶吗?”
“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是哪户人家要嫁娶?”
聂沧溟闻言,立时注意起来。
“无人嫁娶,就不该无故出现红轿。”八人抬轿而来,他眼尖,瞧见小堇微微侧过脸,极伪装作自然貌,眼神却飘忽不定。
小堇一点心机也没有,性子率直,难以隐瞒心事。他迟疑了下,红轿往他面前而过,从轿窗望去,红纱飞舞,隐约瞧见轿里新娘露出鼻子以下的容貌,极像谭碔砆。
小堇的拳头紧握,殷戒面具下的视线紧紧跟着轿走。
“她先露假给我猜,料定我心会怀疑下一个神似者;一迟疑,就会让她溜走,让她以真乱假,逃过我眼下。”他喃道,心意一定,跃过轿顶,停在轿前。“且慢要走!碔砆,你——”掀开轿幔,正要拉下新娘头巾,赫然注意到新娘笔直的坐姿,迅速收手,连退数步。“你不是碔砆!”
“来不及了,爹,你已算是猜了一次!”小堇叫道。随即全身颤抖不已,高兴地自语道:“我竟能骗倒爹这个老狐狸,我竟诓了他,幸好碔砆姐姐教了我一夜的神态与动作。”
聂沧溟微瞇瞪着她。“小堇!你这一年跟着她,倒真学了不少。”
小堇脸红了下。“不能怪我,我只是依碔砆姐姐的话……她说,你心眼太多,必定会以虚实来判断。”
聂沧溟不怒反笑。“好个碔砆,你想证明什么明心灵相通吗?”他往客栈走去。
殷戒紧跟而上,说道:
“她扮女装,很美。”
“你看见了?”
“我是第一个瞧见她扮女装的模样。”殷戒乎静地说道:“从她回故乡之后,在晚上时常换固女装。”
这是在挑剔,抑或暗示他?殷戒一向少言少语,容易让人忘了他的存在,然而只要碔砆下班之后回到聂府,有她的地方必能瞧见他随侍在侧。日夜如梭,他将殷戒当孩子看待,但孩子会成长,不知不觉中,殷戒已有高瘦之身,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没见过他面具下的容貌,也不想主动去探知,只猜测他的容貌必曾带给他一段伤心往事。
“你大可放心,我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我对她,只有男女之爱外的情感。”殷戒以为他沉默,是误会他对谭碔砆的感情,补述道:“再者,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去爱上一个我驾驭不了的人。”
聂沧溟微笑,忖思起殷戒乎日话少,但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让他留在碔砆身边固然有用,但他已二十出头,再留下来只会扼杀他将来的前程。或许等他与碔砆成亲之后,将殷戒送往南京聂府或者再多念几年书,多接触些不同形貌之人,强拉他出塔外,对他只有好处……
沉思之际,已到客栈。客栈是谭碔砆平日收集战事消息之地,他一进去,目光晃过掌柜与小二,随意环视一楼客座,并无谭碔砆踪影;卖唱的姑娘蒙面,他未费心神去猜,因谭碔砆的歌声轻柔而没力气,不似卖唱中气十足。
“二楼都满了,客倌。”店小二叫住他。
“无妨,我上楼找朋友。”他上楼,果然客满座,看见几名姑娘背对着他与其他人共坐,其中一名背影极像谭碔砆。
他走上前。
“爹,你又要猜了吗?只剩二次机会呢。”小堇追上来大声叫道。
聂沧溟未应声,走过一桌。桌旁只坐一名男子,他随意看了一眼,注意到以这样的天气,男子穿的有些厚,桌前是四小碟的精致点心。他抽开眼神,要往神似谭碔砆的姑娘走去,不知为何,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
直觉迫使他又回头,那男子仍然背对着他,只手托颊,坐姿有些佣懒,脑海赫然浮现殷戒提及谭碔砆扮女装皆在晚上,同时终于明白为何觉得不对劲了。
这男子穿了耳洞。
“小堇,我要猜了。”
“第二次机会了,爹。”
“不必有第三回了,我若猜不中,就当我与她无缘吧。”他咬牙切齿地走到男子身边坐下,不必抬眼,就知道男子的容貌。“碔砆,你真是在欺我了。”
“我有吗?”男子正是谭碔砆打扮。她笑脸迎人的,模了模耳垂。“大哥,你没瞧见我的耳洞吗?我说我会变成姑娘家等着你来认,只是这个姑娘穿着男装而已,你不知打耳洞多痛,痛了我一夜难眠。”她讨好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恭喜你,大哥,现下小妹是心悦诚服,完全信了你的直觉。”
明明知道她是在钻漏洞,是在强词夺理,偏偏无法反驳她。
“你的气,消了吗?”
“消了消了,小妹这才恍悟大哥的直觉是为凑成咱们的缘分。”她笑道。
“倘若我三次都猜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再另想个更简单的法子让大哥猜啊,总会让你猜中的。”她笑道,倾身上前。“小妹也是为大哥好,让大哥心里有所准备,我这样性子的人要改很难了,要娶我,我当然得有点良心来警告你。”
聂沧溟闻言,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贤妹,我这心里是准备好了,你呢?”
“我?准备什么?”
他倾身上前,谭碔砆以为他有什么秘密要说,也跟着靠近他一些。
“准备你的名节都毁在我手里吧。”他说完,俯头吻住她的唇。
她错愕地张大眼,随即明白他的想法,小城小镇不比京师,岂容得了异恋。想要抽身,却被他紧紧抓住。
扁天化日之下,抽气声四起。
小堇瞠目,脸也红了。“他们……”
“快闪吧。”殷戒说完时,已走到楼下。
楼上开始起了骚动。
殷戒听而不闻,先快步走出客栈,躲进附近的巷口内。面具下的脸庞几乎在微笑了,隔了一会儿,他模上面具,喃道:
“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暂时失了神,因为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经历那种感情。
他很快释怀,说道:“也罢,幸好我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我永远都是自由的……”
尾声
穿著一袭华贵白衫,在聂沧溟新婚三个月后,段元泽上聂府拜访,存心让聂沧溟小触霉头。
“碔砆呥,碔砆!我待你也算不薄了,在你死后,为你出一出气。将来你投胎转世,可要好好看清对象,别要再遇见薄情寡义之人。”他喃喃道,心里忆起淡淡的怨恨。
三个月前,沧溟兄偕同新婚妻回京,他已是大吃一惊,再闻捎来讯息,说碔砆病死故里,他震惊得三天吃不下饭。沧溟兄是新婚,不便将碔砆死讯一一传达给与碔砆有交情的官员,他自愿扛起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跑遍了朝中传递。
他抿起唇,无意间闯近了七月厅。七月厅是聂府里碔砆常待之地,因碔砆不喜端正坐着,沧溟兄特在七月厅里摆上屏榻,让她方便。平日仆佣要进门之前,必先敲门,以防她不雅之姿外泄;而她若爱坐卧,也只能在此厅里。
“想不到恩情犹在,人却病死了……”他叹了口气。
忽见殷戒走进庭院,他直觉闪进亭内,随即失笑自己的小心。正要出去跟殷戒打声招呼,忽见这孩子端着点心,直接推开厅门而入。
“莫非厅内有人?”他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