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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与君绝 第14页

作者:席绢

“吃得惯吗?”米素馨从尚未整理的大衣箱里找出衣服一件件套上。虽然号称是夏天了,但陇地的夏天可不像扬州那样会使人挥汗如雨。在她的故乡哪,早晚还是多穿点衣服,省得中暑的同时又得伤寒病,那可是会笑死人的。

“好吃!可是珠儿她们都说不喜欢,看到桌上的羊肉都愁眉苦脸的像这样……”金霖坐起来,两只胖胖的小掌贴在红润润的双颊上,然后用力往中央一挤,就见那张好看的女圭女圭脸当下纠成怪模怪样。

“什么怪样子!别挤啦!好好的一张脸儿,别老要扮丑,不象样。”穿好衣服,她把金霖抱下炕,模模他的头又碰碰他的小脸蛋,满意他一身的温暖,丝毫没被冷到冻到。不过还是得问上一声:“你没穿皮裘,真的不冷吗?要不要回房再添一件?”

“不要!就说不冷的嘛。倒是阿娘,妳为什么要把自己捆成一颗球?”阿娘的样子让他看了觉得好热哦,热得他好想月兑掉外衣--

“你做什么扯衣服呀?别扯啦,当心着凉。”

“我热嘛!”

“胡说!你这点衣服怎么会热?别闹了,咱们出门去--”才说着呢,已经有人往她房里走来了。

“素馨,妳醒啦?我正想来叫妳呢。对了,门怎么开着灌风呢?妳不是最怕冷?长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老要人担心,真是的!”米大娘嚷嚷叫叫叨念的走进来。向来宏亮的大嗓门虽然没变,却添了许多沙哑,眼眶红、鼻尖也红,一看就知道先前不知在哪边哭过。

“阿娘,您怎么啦?”米素馨讶然问着。

“姥姥,您怎么啦?”有样学样,金霖跟着母亲巴过去。

“小霖儿,你外公一大早特地跑去市集,给你带回来一些好吃好玩的,你问他要去。”米大娘装出笑容掩饰悲意,想把小外孙先支开再狠狠哭个够。

“姥姥,您要把我支开哦?”七岁的娃儿已经不容易骗啦。

“呀……呃……”米大娘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外孙的古灵精怪。

米素馨抬手轻敲金霖的头一记。

“少噜嗦,叫你去找外公就快去。你不是想骑马吗?你外公正好可以教你。”

“对哦!我要骑马、我要骑马!找外公去!”一听到有得玩,小子马上健步如飞的跑走了。

小子一跑走,米大娘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泛滥的白龙江一般的,谁也拦不住--

“哇……我可怜的女儿呀!妳怎么那么命苦哇……”有力的双臂大张,将女儿搂进怀里,哭得欲罢不能。

“我的娘喂,您别哭了呗,都两年多前的事啦。”

“我怎么能不哭?妳才嫁人多久,就没了丈夫,妳真的太命苦啦,哇……”

米素馨眼见情势失控,无力阻止,只好任由阿娘去哭个够。想着方才没给金霖给压死,现在又陷入被泪水淹死的危机之中,她的命果然挺苦的呢。

这些年来虽然与娘家书信往来频繁,可是对于一些不方便对人说的事,她是一个字也不会提。至于她的丈夫金延年于两年前英年早逝的消息,她也没在信里提起,怕家人为她的处境担心。直到这次带金霖回到故乡打算长住下来,才告知家人这件事。

“娘,我的娘,妳别代我难过……”

“我不只代妳难过,我还难过延年那个女婿呀,他是个那么好的人,可惜生来带着病谤,总是虚虚弱弱的。果然吧,妳才嫁他几年,他就给老天爷索了回去。他一死,妳在扬州的日子还会好过吗?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啦!没丈夫的女人就是那么命苦,不得不回到陇州投靠爹娘……”

“阿娘,我以前就说过我会回来的,才不是因为相公过世了,才不得不回来。还有,我没有在扬州被人欺负,我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斗而已。虽然我昨儿个没有详详细细的把前因后果说个透,但您们应当知道女儿我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牺牲奉献的个性吧?我从来不吃亏的。”好神气的打鼻孔哼出声音。

米大娘不以为然的月兑口反驳:

“妳还敢说大话!什么不吃亏?!想想妳九年前还不是为了成全峻少的学医心愿而离开这儿,为他背上背信躲婚的恶名,还被人说成是贪求富贵,所以才跑到扬州当人家的妾。谁会知道妳其实为了嫁不成峻少,每天躲着以泪洗面几乎没哭瞎掉!”

米素馨一愣,没预料到会突然间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名字。峻少……严峻……这个她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名字,以为随着嫁人为妇、随着时间递嬗,她会逐渐从生命里淡忘掉的名字。怎知,竟会突然听到!包可怕的是,听到了,心口竟还会拧着、揪着、震荡着……

“闺女儿,妳在发什么呆哪?”米大娘发现女儿失神,赶忙问着。

“没有。我只是在想,好久没听到娘骂我的声音了,好怀念呢。”她笑,挽起母亲的手臂一同走出去。“走吧,我们吃点东西去。那些特地从扬州带回来的珍味,可得趁鲜吃完,放久就不好了。大家还吃得惯吗?”

米大娘闻言,又一阵好念--

“哎,本来吃得还满好的,听到那个捞啥子燕窝一两就要十来两银子,大伙整晚唏哩呼噜吃掉的居然就要上千两,吓得咧!结果妳带回来的东西也没人敢动啦,怕一个不小心又吃掉几十两、几百两的银子。我说,扬州人都是这么挥霍的吗?不怕吃垮的吗?”很快忘掉方才闲谈的话题,就要抱怨起女儿的挥霍无度。

而这,正是米素馨所需要的。一颗经历长途旅行才回到家乡的心,正疲惫着,不宜立即添上纷乱。关于他的事,容她日后再细细想起吧,或,再也不必想起。

“娘,食物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吃得开怀最重要,您又何苦斤斤计较着价钱呢?给自己找麻烦不是?我肚子呱呱叫啦,走!咱们吃好料的去。”

米大娘由着女儿带出房门,嘴上一直在念着:

“什么叫斤斤计较?妳现在带着霖儿,孤儿寡母俩的,以后没个男人担待,要省吃节用些,可别像以前那样挥霍无度啦!知道吗?金山银山也禁不起妳这样花用的。我说女儿,妳是听到没有?笑?妳别以为傻笑就可以作数,妳要听进去呀!还有,听说妳要买屋,家里房间这么多,妳买屋做什么?这妳可得好好对我解释解释了……”

米大娘念了一路,也不期望女儿认真响应她什么,因为她这心肝女儿哪,正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仅双手合抱住她,更把整张脸埋在她肩颈里。这样依恋的姿态,把米大娘的心都给融得化成水啦。

“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是回来啦……”念着念着,最后也不知怎地,就变成母女俩抱成一团,为着这一生还能相见、还能团聚而感动着。

回来了。她回来了。

米素馨的丈夫在两年前的秋天病笔。

她的丈夫金延年向来就不是健壮的身子底,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尤其容易得风寒,一染病就不容易痊愈。终于在前年的秋天一病不起,不到三十岁就亡故了。

好友方菲与丈夫金延年的先后病逝,让米素馨决定离开扬州,回到故乡过日子,打算一生就这样终老。不理会扬州那边的旁亲还在为着金家的财产争吵不休;她不争,她退出,带着孩子与几个打发不掉、坚持要服侍他们母子俩到老死的忠仆回到荒凉的大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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