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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茧冰心 第6页

作者:宋思樵

她秀眉轻蹙着,也许这七天的禁令能让她想清楚她对曲璨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吧!

她转过身子,正准备从皮包裹掏出钥匙开门前,在她们家巷道口徘徊等候已久的郑毅恒连忙出声叫唤她:

“苏……苏盼云,我能跟你谈谈吗?”

望着眼前这位曾经对她提携有加,却又纵容自己的妻舅纠缠、骚扰她、对她上下其手的前任老板,苏盼云一时分不清该以何种态度来对待他,既能表明自己不欢迎的立场又不会令他太难堪。

“郑先生,你怎么会站在这里,有事吗?”

一向挺有官架子,又讲求排场的郑毅恒首次拉下他的身段,在苏盼云面前露出他迟疑而有几分讨好意味的笑脸,“呃,是这样的,我有一件非常重要而特别的事想麻烦你,跟你打个商量,希望你能……呃,不计前嫌帮我这个忙,我会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哦!什么事?”苏盼云不动声色的问道,私底下却对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很不以为然。她不是一个善于记仇的人,但对于他公私不分,一再漠视她被他的妻舅——在杂志社担任发行工作的许建业——吃豆腐的事实,甚至赏罚不明地斥责她不懂得尊重公司其他部会主管,总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于这种必须忍受公司男性主管的性骚扰才能伸展长才,获得相等待遇的不平等耻辱,她始终本着从小被苏曼君训练出来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精神来应对,直到有一回她和温可兰在房里闲聊,谈及办公室性骚扰,提及许建业的恶言恶行时不慎被苏曼君听见,她立刻绷着一张寒光逼人的脸厉声命令她即刻递上辞呈,并在第二天一大清早拨电话到杂志杜声色俱厉地炮轰许建业和郑毅恒,措辞强硬而激烈,骂得一向跋扈嚣张的许建业晕头转向,不胜狼狈。

强迫她离职之后,苏曼君曾经沉着脸,用一种隐含着怒气而不容分辩的严厉语气训斥她。她说,做人要能屈能伸,吃苦耐劳,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但士可杀不可辱,女人的贞节和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去轻侮践踏,死也不能,你懂吗?

她那激烈愤张而凌厉失控的态度震慑住了苏盼云,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目睹刚愎自用、凝肃庄严的苏曼君失去她的理性和冷静。

对于这件事的曲折转变,温可兰一直神色笃然地拍着胸脯对她说:

“盼云,我敢跟你打包票,你姑姑以前一定吃过男人的亏,所以,她对这件事才会有这么激烈而异于寻常的反应。”

真相是不是如此,苏盼云可不敢骤下断语,但,苏曼君对男性的仇视和敌意却是毋庸置疑的,她痛恨男人的程度常教苏盼云不寒而粟且束手无策。在屡次目睹她对连续剧的男主角发出莫名其妙而愤恨填膺的谩骂指责,或不屑一顾的抨击时,苏盼云对姑姑这种异于常人的反应总是有一份悲悯而刺痛的感受。

尤其当她发现当所有的观众都在为男女主角缠绵感人,却不得不以悲剧收场的爱情落下同情悲怜的泪水时,而她的姑姑苏曼君却幸灾乐祸得频频发出得意的冷笑。

在这种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的影响下,使得苏盼云对男女间的情爱一直抱持着一种非常悲观、灰色无望的态度。

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潜伏着一个疑问。她的姑姑苏曼君究竟曾经在感情上遭逢过怎么样严重的打击,会椎心刺骨到这种必须仇恨天下男性的地步。

当她遵从苏曼君的旨意离开杂志社之后,接着便在桃园市区一家教会创办的图书馆顺利找到第二份工作。

整整两个月了,她对于这份其实跟公务员没啥分别的工作,一直以一种虽不满意但还可以接受的态度尽心去做。

也许这种单纯平凡、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是最适合她和苏曼君的。

一对相依为命,生活中没有异性,没有梦想和光采的姑侄。

是乖离而神奇的命运把她们紧紧的绑在一起的吧!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平淡无奇的生命,会因为今夜郑毅恒的贸然出现而发生惊涛骇浪般的巨变?!

是命运变化莫测的手再次发挥它不甘寂寞的神奇力量吧?!

当她眸光移向郑毅恒时,郑毅恒缓缓而慎重地开口解释了:

“是这样的,有一位在五○年代非常优秀的导演最近返国,他叫韩伯涛。也许你没听过,不过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他是一个非常杰出而有才华的电影奇才。他导过非常多部脍炙人口的电影名作,像春醒、桃花江、再见唐山等等都是他的作品。他对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的电影发展都有很大的贡献,只是十五年前,因为某些特殊的政治因素,他黯然离开台湾、避居美国洛杉矶,而他的电影作品都被列为禁品,所以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他。除了搞电影之外,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传奇人物,一生起起落落,经历过许多冲击。但在我们这些曾经尝过战乱、受过政治磨难的人们心中,他始终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一个对中国怀有许多高贵情操和梦想的电影奇葩,在他制作过的许多电影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充满悲情、关怀、省思的民族情结。在许多人都还在作梦沉睡时,他却不畏任何艰难,用一幕幕充满热情、充满生命的有声电影来唤醒中国人伏在睡狮下的心灵,洗练而撼人的呈现出当时中国人被挤压而埋藏在心底的声音。像我这种只要有钱赚,只要能成功追名逐利的人都不禁被他那种热爱国家、热爱生命的执着和使命感所感动。所以,尽避他消失了十五年,但在许多人心目中他却昂然迄立了十五年。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政府的开放而转变心意回来的?还是……他是抱着落业归根的心态下回来的?总之,他打破当初永不回台湾的宣言,和他的夫人,也是五○年代的名噪一时的玉女红星汪如苹一块回国了。而且他放出风声给文化界,说他有意出一本自传。这个消息当然立刻引来所有出版社的激烈竞争,大家都卯足全力,无所不用其极的明争暗斗,期能拔得头筹。我当然也不例外,说老实话,我当初只是抱着辜且一试的侥幸心理去争取,怎么也没想到会雀屏中选——”他拉拉杂杂林林总总地说了一大串,并未能引起苏盼云一丝一毫的兴致。她眼睛都快闭上了,好不容易在自己耐性快崩溃前,她客气而疏冷的出言打断他:

“恭喜你郑先生,但,我实在不知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不介意,我很累,能不能让我回去洗个澡?我实在很想休息了。”

郑毅恒连忙拦住她,“拜托,你再给我几分钟好吗?我尽量长话短说,绝不耽误你休息睡觉的时间。”

你已经耽误了,苏盼云实在很想冲口而出,喊出她的疲惫和不耐,但郑毅恒那满是祈求而打躬作揖的神态,让她做不到视若无睹的工夫。“好吧!你请说,我会耐心听完你和这位韩导演的故事的。”

对于她温文的揶揄,郑毅恒显然是听了不怎么舒服,但事在燃眉,有事相求的他也不得不照单全收,稍做忍让。

“是这样的,韩伯涛虽然选择了我们出版社,但,我派去负责执行撰稿的编辑全部都被他打了回票,我已经黔驴技穷没有人手可用了。他说,他会选择我们岚宜出版社,完全是着眼于我们实在而不渲染夸张的作风,如果,我再派不出一个像样、有点文采撰稿能力的人给他,他就要换别家出版社。我不能失去他这样炙手可热的合作对象,不仅是为了公司的营运收入,更是为了尊严和面子。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郑毅恒好歹也在出版界混了二十多年了,要是让人家传扬出去,说我们岚宜文化公司,连个合格的文笔流畅的编辑都没有,我郑毅恒这张老脸往哪里放?我也不必在文化界混饭吃了。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曾经是我们岚宜的台柱,你文风细腻犀锐,下笔又准又快,如果你肯出马,韩伯涛一定会收回成命的。盼云,算我求你好吗?他只给我三天的期限,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如果明天我再交不出适合的人选,他就要取消议案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救救公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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