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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我很不简单 第11页

作者:苏霏

钱良玉知道自己对弟弟就是无法硬起心肠,每次都这样。

“一个钟头太久了,你把礼物给她就马上回来。”她刻意板著脸又嘱咐。“骑车不要骑太快,安全帽要戴。”

“没问题!”钱良伟高兴得咧大了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下不为例。”钱良玉打开抽屉,把机车钥匙交给他。“快去快回,一到家就把钥匙还来,我等你。”

钱良伟兴高采烈却不忘小心翼翼地离开,几分钟后,钱良玉听到房子前传来的隐隐摩托车声,不过只有短短片刻,不至于吵醒睡在后侧卧房的父母。

钱良玉的目光重新回到课本上,但很快发现她难以定下心来念书,事实是,她开始有些后悔把车钥匙给良伟了。良伟信任她,总是把不想让爸妈知道的事告诉她,她喜欢这类两人共享的小秘密,因为这样使她觉得跟弟弟很亲近,而他们的感情也的确很好。

但是她就是不喜欢他在三更半夜出门,万一他遇上坏人怎么办?或是给警察抓到他无照骑车呢?

真讨厌……她烦躁地合上书本,决定等良伟回来再继续温书,不过她会先好好地骂他一顿。

然而,她一直没等到自己的弟弟归来。

在漫长的数小时中,她懊悔、生气、担忧、坐立难安,明明眼皮已经沉重得睁不开,可是又不敢上床,即使最后浓重的睡意战胜了她的意志,她也是趴在书桌上睡睡醒醒,耳朵竖得高高的,怕错过了车声。

她想叫醒爸妈,对他们据实以告,可是又怕良伟怪她出卖他,也怕妈妈责备她,怪她没照顾好弟弟。

直到凌晨五点半左右,尖锐的电话铃声响遍整栋房子,钱良玉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想,一定是良伟打回来的,她应该松了口气,但是她没有,反而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慌掐住她的心脏,就像恶魔的手。

几分钟后她就知道,那是一通来自地狱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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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恶梦,她不断告诉自己。

钱良玉痴愣地站在这个处处都是白墙壁的冰冷走廊上,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

一个穿著白袍的男人和两个警察正跟她的爸妈说话。

他们说,良伟在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到了。

他们说,良伟没戴安全帽,头部受到重击,即使他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仍是无能为力。

他们说,他们很遗憾……

他们都是骗子!大骗子!良伟只是出门一下下,很快就回家,他保证过的……他向她保证过的……

钱良玉想大叫,可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医生,你弄错了,那不是我儿子……”钱母紧揪著医师的袖子,声音颤抖,两眼瞠到一种骇人的大小。“死掉的不是我儿子,你们都弄错了……我家良伟还在家里睡觉……”

“秀枝,你冷静点……”钱父哽咽,硬是把妻子拉开。“医师已经尽力了,这是命啊……”泪水从那张平凡的老脸上滑下。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钱母完全失去理智,边挣扎边嘶喊著:“你为什么要教他骑车?你为什么要给他骑那辆老爷车?为什么要让他骑车出门?你说啊!你说啊!”

“我没有──”

“妈,钥匙是我给良伟的。”钱良玉终于开口,可是她不确定有没有人听见,因为那个声音遥远得不像她的。

“你说什么?”钱母骤然转头。“你再说一次?”

“车钥匙一直在我那里,是我给他──”

啪!

钱良玉的话尾被狠狠的一巴掌打掉,纤瘦的身子整个跌坐在地上。

“秀枝!”钱父抱住妻子,嗓音粗嗄,钱良玉在父亲脸上看见伤痛跟谴责。

“是你!”钱母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你害死良伟!就是你!现在你弟弟死了,你高兴了吧?!作孽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女儿?老天爷,为什么祢要这样惩罚我?真是作孽啊──”

“妈……”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种女儿!”

“秀枝!别说了!”

“钱太太……”医生和警察同时喊出声,死亡这种事,资历再深的人都不可能习惯。

钱良玉缓缓爬起身,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一步一步地,她退到墙边,她必须靠住某种东西,否则她站不直身子。

“我儿子啊……还我的儿子来……他才十五岁……还我的儿子来啊……”

钱良玉看著母亲声嘶力竭,父亲泣不成声,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渐渐地,所有的声音愈来愈远,直到她再也听不见。

她靠著冰冷的墙,双手环绕著自己,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个旁观者,灵魂已离开了身体飘到天花板上,正冷眼往下看著这一切……

妈妈恨她。从那双怨毒的眼睛里,她知道妈妈恨她,可是妈妈说的没错,是她害死了良伟。

如果不是她……良伟不会死。

是她,害死了唯一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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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良伟下葬之后,钱家所有亲朋好友都回到钱宅,聚集在客厅、前院中。

由于某种项朝阳搞不清楚的忌讳,他没有跟父母一起到殡仪馆,但是仪式结束后,他也跟著来到钱宅。这天,他穿上除了学校制服之外,唯一的一套白衬衫与黑裤子。

痛失爱子的钱妈妈正痛哭流涕,钱伯伯跟一票亲戚在一旁安慰、平抚,项朝阳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钱良玉的踪影。

他已经有数日没见到她,向来开明的爸妈反常地禁止他过来打扰邻居,他们认为钱家需要几天独处,需要时间适应失去亲人的痛。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只是想看看小玉,想确定她没事。

他对于钱小弟的意外身亡很难过,夜里也偷偷地哭了几回,可是他更担心的是小玉,他知道她有多么疼爱弟弟,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

他总认为,死掉的人就是死了,不会再有什么感觉,真正承受哀伤跟痛苦的是活著的人。只要想到小玉伤心欲绝,他的胸口就闷痛。

趁著没人注意,项朝阳溜上了钱宅二楼,来到钱良玉的房间前。

他谨慎地敲了两下门,轻轻喊道:“小玉,你在里面吗?”

房内没有回应,他又叫了一声,结果仍是相同。

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就在里面。他伸手旋了下门把,门没锁,他决定进入。

房里有些暗,日光被厚厚的窗帘挡去大半,他只曾从屋外朝窗子丢小石子,从未进入过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橱柜和一张附著架子的书桌。一抹瘦瘦的身影就落在床和书桌之间的地板上,沉默得犹如家具的一部分,项朝阳觉得胸口又紧了紧。

房里的气氛令他难受,他带上门,直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驱走满室的阴暗。

这样好多了,他想。他转过身,瞧仔细了钱良玉,震愕地杵在原地。

她就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墙,两手抱著膝盖,细细瘦瘦的手背上看得见青色的血管,原就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丁点血色,两边眼眶下,是淡紫色的阴影。

她一动也不动,只是木然地注视著前方,而那双眼睛,空洞得让人心惊。

她看起来比死人还像个死人。

活了十七年多,项朝阳首次尝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小玉……”他喊她,可是她仍旧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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