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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赋 第4页

作者:唐纯

顺着月奴的目光,玉阏氏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渐渐升起愤懑的情绪,“我知道了!定然是你,对不对?是你不让月奴去见单于的?是你挑唆单于不再见我的?你这个贱人。”她激动起来,猛然掀被而起,身子才起一半,又颓然跌坐下去,双手却仍然不甘地指着我,“你!你给我过来!”话音未落,却又经不住一阵猛咳,伸在空中的手指痉挛着弯曲。

我静静地走到她的面前,她一边喘,一边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刺我的手背,“贱人!妖精!我让你迷惑单于!让你乱嚼舌根!”

钻心的疼痛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泪水瞬间漫上了眼眶。

我咬住牙,不吭声也不动。

月奴慌忙起身,将我的手拉开。簪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玉阏氏捂住胸口,一阵猛咳。

月奴又急忙转身,舀了一碗冷水送到她的唇边。

我才蓦然醒悟,劈手夺了过来,“还是等大夫来看过了再喝吧。”

“大夫?我不看大夫。”玉阏氏嘶吼起来,整张脸涨得紫红,一口气却又憋在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嘶风声。

月奴哀恳道:“让主子喝点吧,喝了她才不会那么难受。”

我蹙眉,“喝?你想害死你家主子吗?”我反手将一碗冷水泼在地上,“去拿点热马女乃过来。”

月奴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霎时明白过来。

人情冷暖,自古皆同。

环顾偌大棕帐,早不见昔日繁华景象。

遂朝月奴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小步跟在我身后走出棕帐。

我随手褪了个镯子放在她手中,“茉叶去请大夫了,这会子不在,你先拿我的镯子去金帐宫找主事的女官,看看需要什么,赶要紧的先拿点回来,等你家主子好点了,我再让茉叶过来帮你置办。”

月奴赶紧一迭声地答应着去了。

独自面对那一页薄薄的帐帘,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再度掀帘而入。

“咳咳,月奴呢?你打发她去哪里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少说点话,大夫马上就到了。”

“我说了不看大夫。”玉阏氏用力挣开我的手,一时却又咳得更加厉害了。

我无奈地站起来,“你这又是何苦呢?跟自己过不去。”

玉阏氏冷笑,“大夫?大夫有什么用?大夫能够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假的!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她说着,双目发出骇然的光芒,两只手狂乱地在身边模索着,撕扯着……

“呲”的一声,搭在她身上的毡毯被撕裂开来。

白色的毡绒蓦地在光影里四散飞舞。

我低头,静静地立在那里,任毡绒落了我满头满脸。

这是第一次,我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

“单于呢?单于呢?我要去见单于。我要去见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是不是要把我赐给别人?是不是?”玉阏氏几次想站却又站不起来,最后只能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心中不忍,冲过去握住她细瘦的手掌,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们治好了病就去找单于,找单于问问清楚。他不会不要你的,你瞧,这金帐宫里里外外哪里能够少得了你?”

玉阏氏一怔,陡然安静下来。

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嘻嘻笑了起来,“对呀,我那么尽心尽力帮单于打理琐碎事物,他怎么少得了我?怎么少得了我?”

我看着她,陪着她笑,泪水却自眼中潸潸而落。

大约是笑得累了,那笑声渐渐小了,淡了,最后只留下一个凄凉的笑影,“少不了我?”她的神情渐渐恍惚,“我曾经也以为是这样的,我帮他守住他的江山,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可是,你不懂,不是这样的!不是!他身边从来不会缺乏女人,任何人在他的心中,都是一样的,都比不过那万里沃野,祖宗的基业。”

顿了一顿,她像是才发现我一般,挑剔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什么人?是单于新纳的阏氏?你又是哪个部落献来的?部落那么多,各个部落里的美人那么多,可是,谁又能比得过当年的白瑶和呼延冉珠?她们都有显赫的身家,无双的美貌,可是到最后,你知道吗?到最后,全都死了!她们都死了!炳哈哈哈哈……”

我心头大痛。

一时,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玉阏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们……她们一个一个地离去,那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在老单于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白瑶那样的眷爱,更没有呼延冉珠与整个家族对抗的勇气,她们虽样样比我强,可是,终归没有我命长。到最后,她们谁也没有得到,单于最终还是属于我的。他是属于我的!”

“是的,他是属于你的。”我忍着泪,轻轻梳理着玉阏氏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连你也这样说?”大笑中的玉阏氏转过脸来,斜眼轻睨着我,“那是你不懂,你不了解他。单于,他不会属于任何人。他心里有的,只是他的宏图霸业。为此,牺牲白瑶,牺牲冉珠,现在是我,将来,就是你了。”

她轻轻一笑,笑容又得意又凄楚,“你不信?不信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今日,他将我赐予从白羊战场上归来的有功之臣,来日,难保不会把你也送给别人。”

“不会的,”我柔声道,“单于不会把你赐给别人的,你安心养病,等身体养好了,再替单于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王子,到那时……”

“小王子?”玉阏氏怔忡片刻,蓦然尖叫起来,“我的孩子呢?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她猛力一挣,纠结的长发在我手中扯得笔直。

我一惊,赶紧松手。

她却惶然不知道疼痛。

“孩子?我的孩子呢?”双手胡乱在身边模索着。每模索一下便似利刃在我心里刺进了一分。

“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还给我!还给我!”模索的双手终于扯住了我的衣襟,她神情悲恸,不甘地哭闹着,“还我!还给我!”

连憎恨亦失去方向。

面对那样空洞散乱的目光,我说不出话来,任何言辞在此刻都变得无力。

“你还我孩子,不然,我杀你全家!杀你!”

我整个人被她拉扯着,撕裂着,心变得空空如也,像是已经轻得没有任何重量。

“哎呀,主子!主子!”似乎有声音从空旷的寂野传了过来。

有人一把将我从绞割般的痛楚中拉了回来。

我恍然回神,见大夫正急忙忙地指挥着女奴们将挣扎不休的玉阏氏按倒在榻上。

我猛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外冲了出去。

第二章恩怨(1)

玉阏氏到底没有见到单于。

当夜,药石罔进,已然油进灯枯的佳人阖然而逝。

丧仪在我的坚持之下,也算按照礼制,中规中矩地办了下来。对她生前一直耿耿于怀的被赐他人一事,也算有了一个安慰和交代。

只可惜,死后再大的哀荣,也抵不过生前所受的惊吓和冷落。

玉阏氏身后之事由我一手操办,冒顿对此恍若未见。对于女人之间的这些恩恩怨怨,他根本无暇顾及。

他心里自有他更值得关注更广阔的天地。

匈奴历冒顿三年,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东胡,向新崛起的匈奴,派出了使者。

东胡使者到来的那一天,正是春雪初融之时。

晨风起处,青草低首。

天,蓝得透明,镜子一般,仿佛每天都有人在擦拭。

阔敞轩亮的金帐之内,古蠡王、骨都侯、千夫长、百夫长、都尉、当户等诸臣分坐两边,个个神情肃穆。居中的坐床之上,冒顿身穿月白色齐膝宽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蟒皮带,领口圈着雪白的狐毛,挂在腰间的宝刀镶金嵌玉,使得金帐之内的他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英姿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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