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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 第17页

作者:唐纯

“让他们走,不过,曦央,”冒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的骑兵会追逐你,天涯海角,直到……”

“我死。”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冒顿笑了,冷峭而不易觉察地笑。

那笑容,竟莫名地让我的心微微一痛,仿佛被尖利的针轻轻划过,纤小而细密。

这个人,他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生死系于一线;他也曾在我面前将铁箭插入心爱女子柔软的胸膛;他曾经忧伤地对我诉说过童年的往事;更曾在万人之前,将我推上荣耀的巅峰,与他同享胜利的荣光。

但此刻,我们却彼此慎戒憎恨,绞尽脑汁地相互伤害。

唯有伤对方更深更深……唯此一条路,才能让自己走得更好!

骑兵们无声地让出一条路来。

“郡主,我们走。”伏琅唤道。

我回神,匆忙间再看冒顿一眼,终于纵马冲出骑兵圈,很快奔远了。

然而,就在那一眼中,我看到他举起了手中的鸣镝箭,我心中一凛,怅然叹了一口气。

要来的,终究会来吧!

那一箭到底没有射出来。

我和伏琅一路狂奔,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却依然没有摆月兑追兵。

早已是人疲马乏。

到最后,我们索性弃马步行。仗着伏琅精熟地形,我们昼伏夜出,忍耐着初春的寒气,一步步接近贺赖。

越过郁郁葱葱的阴山山脉,终于,灰黄色的大漠出现在眼前。

到处都是黄色的沙地和沙堆,头顶的天空飞舞着细小的沙粒,没有绿色的草木,也没有水。

“十日之内应该可以到达贺赖了吧?”我望着满目荒凉冷寂的沙原,忧心忡忡地说。

“到了沙漠里我们不必再隐藏行踪了,匈奴人大多都熟悉最佳行走路线,我们只需要比他们快就行。”

“可是,到了贺赖又怎么样呢?”多日的逃亡生涯已经让我生出恐惧的倦意,“我们会给贺赖带去麻烦吗?”

我想到那个贫瘠的,终日吹着冰沙的部落,心中有某种异样不安的感觉。

而且,愈接近,那感觉便愈盛烈。

“贺赖并不是郡主的终点。”伏琅幽淡地说。

我一怔,继而失笑了,“对啊,我们就把这一支匈奴骑兵,带去中原吧。”

中原!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名字!

那些锦绣山川、流水人家……那些高冠博袖、名士风流……曾经,都只能在掩卷时寄予遥思。

还有,西楚霸王与虞姬的千古绝唱!

会当逢时,我又怎能不去亲眼看一看,领略一下秦末汉初之时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壮阔篇章?

“伏琅,你真应与我们同去中原,看一看与草原黄沙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天下。”我感慨万分地说。

伏琅却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进入沙漠之后,在第一处绿洲会有接应的前哨,我们一路换马疾驰,大约七日之后便可到达贺赖了。”

我的脸微微一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个从小生长在荒凉冰原上的蛮族少女,她如何能对千里之外从未去过的另一个国度,怀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偷偷觑一眼伏琅,他却好像并未有所觉般,大步朝着广袤无垠的大漠走去。

我看着他直挺峻峭的背影,胸中涌起一股暖意,唇边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安宁的微笑。

第八章来兮(1)

按照伏琅的设想,我们轻装便捷,至少可以将臃肿的匈奴追兵抛甩下两日的行程。

有了这两日的时间,我便可以充裕地与巴图鲁做好交涉,用头曼的人头换回霍戈,再折转向另一条沙路,飞赴中原。

因为我们已熟知追兵的方向,所以完全不必担心会被拦截追杀。

至于巴图鲁,既然他早已有了反叛之心,当不会畏惧这一小鄙追兵吧?

而伏琅,却是不会丢下整个贺赖独自逃命的。

所有的一切,方方面面,俱被考虑得妥帖周详。只等着那熟悉的散落着零星帐幕的聚落,进入我们的视线。

我但觉归心似箭,一路打马狂奔,便连那被强风吹起的细密的黄沙,落了满身满脸,都不觉得难以忍受了。

到了第七日,初阳方炽,当视野中的灰黄色突然变成绿色的时候,我顿时欢欣地大叫起来,那片曾经被我唾弃过无数次的荒瘠土地,此刻,却仿佛陶公笔下的桃花源般,成为梦中的乐土。

近了,再近一些,我放开马缰,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唤着“阿依玛”的名字,冲入了笼罩在晨晖中的静谧的聚落。那一刻,我多么想看到那名慈祥的妇人,再度微笑着朝我伸开包容的双臂……

神说,人的幸福和苦难总是一半一半。如果你先尝到了苦,那么以后的日子便会只剩下甜。

我不知道,是否我十六岁之前尝过了太多太多的甜,以至于十六岁之后,便再也不曾捕捉过幸福的影子。

快乐总是稍纵即逝。

曾经,就在前一刻,我以为幸福与我不过是一步之遥,而等到我终于跨出了那艰难的一步,才发觉它其实离我还极之遥远。

我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般呆立当场,在我微渺模糊的记忆中,还记得,那些淡青色的炊烟,曾一缕一缕飘向天际。

而今,血色遍染了整个村寨,嫣红色的血迹凝固在细碎的冰凌之上,宛如在雪地上开出了粉色的花朵。

一朵,两朵……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个一个如盛开的蘑菇般或洁白、或鲜艳的帐篷,帐里、帐外、坡上、坡下……到处都是被冰雪覆盖的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因为严寒,都还保持着栩栩如生的面容。

但,他们不再呼吸,不再微笑,也不再哭泣,甚至,流干了血也不会觉得痛苦。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没有半丝力气,奔波跋涉了许久许久,没想到,到了尽头,却只看到一座没有生命的死寨。

等待着我们的,竟然就是这样一座沉默悲凉的死寨。

唯有没有温度的天光,依然静静地洒落在这片冰寒的土地上。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的风,卷起撕裂毁朽的帐布,扑啦啦在空中翻飞、飘荡……

“不!”伏琅发出了犹如要撕裂自己胸肺般的悲恸吼叫。

我的身子猛然一颤,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望着他。却见他双目赤红,脸上肌肉痉挛,神情极为可怖。

“伏琅。”我大声喊他。

他却直如未闻,疯狂地抽打着马臀,犹如负伤的野狼一般冲入了村寨。

我赶紧随后跟上。

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过去……

我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到谷底。

几乎是全寨覆没了。

阿依玛、巴图鲁……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巴图鲁的尸体是在王帐外面找到的,他的一只手还穿在皮袍里,另一只手扶在刀柄之上,看来是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出来迎敌的。然而,还来不及拔刀,便被人迎面一剑突刺过去,穿透了咽喉。

在贺赖,巴图鲁本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勇士,强悍得一箭可以射穿一头牦牛!然而,在夜袭的敌人面前,他却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是什么人?究竟是怎样强大而狡黠的敌人,在一夜之间,覆灭了整个村寨?

我咬着牙,在一座又一座空空如也的帐篷里穿行。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霍戈的身影!但是,断肢残臂却随处可见。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身体,唯一可以清楚地知道的,是这里曾遭遇过大军的洗劫。贺赖部的人们几乎是毫无还手的余地。

被弩箭射死,被马刀砍死,被绞马索勒死……死状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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