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类的人?”她咀嚼着温倾容的这一句话。
“就是认定目标,只取第一呀。”
“喔?这就是奖神的来历?”
温倾容怀疑地娣着她,“你没见过他的奖杯?”
朵朵在心里苦笑。人人都以为她了解他,然而,她其实不是。
她不了解他。
他们没她所以为的那么亲密。
她的无奈看在温倾容眼里,后者呲呲牙,“真让人受不了,那座冰山还真不是普通的闷耶,什么都不说,以为别人都是神仙,都有一双洞悉微机的眼啊。”不由分说地将朵朵拖进书房。
那一刹,古朵朵几乎以为自己走近了某座学校的历史成列室。整整一面墙,墙上挂满密密麻麻的锦旗、奖状,每一面都像是新的,每张奖状上面都被人编了号分从小到大,每一个号码,似乎都记载着他的一次努力。
而另一面墙,则摆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面全是奖杯、证书。有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一名、有小天才发明家一等奖,还有作文竞赛一等奖、800米接力赛团体第一名、青少年宫绘画比赛第一名等等等等。
那一桩桩,一件件,看得朵朵眼花缭乱,心潮澎湃。
这些,他从来不说,荣耀不说,成绩不说,辛苦不说,难过不说……直到这一刻,她才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他离她好远、好远。
而这个认知,又让她觉得好难过,好沮丧。
他的辛苦,她不曾参予,他的成就,她不曾分享。
迸朵朵一阵心酸,错过了,她与他错过了十多年,她心里,甚至没来由地嫉妒起温倾容来,嫉妒她看着卓不凡走过的这些点点滴滴。
“要得到这些,他有多辛苦?”她喉咙发涩,心里在为他叹息。
她可以想象,这些成就背后,那个少年孤单的背影。
“你又不知道,”温倾容看着她,同情地叹气,“这些东西,都是卓不凡送给一个女人的。”
“女人?”她一凛。
“是他母亲。”
“伯母?她……”
“她死了。”
死……了?朵朵凛然,呼吸一窒。
“卓不凡四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父亲当场死去,母亲下肢截瘫。从那以后,悲哀和泪水就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女乃女乃从丧子的悲痛中醒过来,才发觉,她的孙子已被人忽略得太久太久。他从不与人做伴,尤其是那种明显不合作的态度,令同学老师都头痛不已。女乃女乃为了他能与人正常相处,想尽办法,连哄带逼地让他去参加各种课外活动。没想到,有一次,他居然在一场游泳比赛中取得第一名,女乃女乃将他的奖状拿到母亲的病床前,那一次,他居然在母亲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所以,他就一直努力要得回所有的第一名?”朵朵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为那个倔强的少年。眼前张张奖状,这刹忽地都像立体电影,从屏幕中扑面而来。
窗外阳光寂寂,朵朵的眼睛起了雾。
她蒙住脸,怎么办?她心中困惑,拿不定主意,可她知道,她的心已偏离。对卓不凡的感觉,令她害怕。
想要前进,向他靠近,他微笑的脸就在前方,可,她的脚步却像下了锚,有千斤重量。
她踟躇不前,而他的微笑在她眼里看来,渐行渐远,渐渐哀伤。
第九章
电话铃在深夜响起。
朵朵迷迷糊糊地接过来,才听一句,整个人已猛然惊醒。
“雨翊……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她的神志从遥远的地方倏然被拉至眼前,有片刻的昏眩,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她没法说话,没法回答。
林西低低地叹一口气,报出医院的名字。
苏县?那是一个陌生的地名。
一股巨大的悲哀罩住了她,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马上来。”
伴下电话,她起床梳洗,楼上楼下发出巨大的声音,吵醒方心湄。心湄睡眼朦胧地站在房门口,看她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瞌睡虫吓走一半,“出什么事了?”
朵朵猛然刹住,回头望着心湄,怔怔的。
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她嘴唇哆嗦,像想起什么来似的,低头翻着口袋,没找到。她又冲上楼梯,冲进房间,在堆成一团的被子下面找到手机,打开电话簿。
海阔天空!海阔天空!
找了一遍,没有。
她手指哆嗦,开始翻第二遍。
心湄不忍,从她手上拿过手机,问:“打给谁?”
“海阔天空。”
心湄低头,从电话簿中翻出海阔天空的名字,接通了,递给她。
“古小姐吗?”那声音,从幽静的夜空里传过来,一下子击中她的心。
她手指痉挛,脸色发白。
“是不是有了她的消息?”他迟疑着问,已经敏感地觉出事情有变。午夜来电,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让人心惊。
朵朵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坐今天凌晨的火车去苏县,你可以见到她。”
☆☆☆
火车快速地往北直行,夜里窗外的景色看得不怎么清楚,因为车厢里点着灯,窗玻璃上看得见的只有车室内的倒影。
只能看见自己。
海阔天空一直沉默着,他的眼睛投映在窗玻璃上,没什么焦点。
朵朵坐在他的对面,咬着下唇,唇上很痛,感觉到有腥甜的气味。但她不能松开口,她怕一松开,自己会哭出来。
火车隆隆,经过城市,经过平原,经过田宵,经过山川……每一站都有人上车,每一站都有人下车。
然而,那些动静和声音,都仿佛离他们好远好远。
好远、好远的——从前……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如果……朵朵在内心呐喊,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一定不会阻止海阔天空。
她不会阻止他,她不会怀疑爱情,因为,人的感情对于生命来说,还是显得那么渺小。
她一直以为,有的是时间,所有的感觉,都可以慢慢来。
不急,真的不急。
但——
她的视线落在海阔天空那张沉默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把脸埋进手掌心里,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对不起!
雨翊!
对不起!请你等等我,请你一定要等等我!
火车经过隧道,轰隆震耳的声音,掩住了她的哭声,但,分明有一个声音在疲倦地说:“我知道她在那边等我,而我却迟到好久好久。”
“什么?”朵朵愕然瞪住对面的男孩,心脏像被无数根钢丝绞住了一样,悬在半空,无法呼吸。
他在发抖,她感觉得到他在发抖,但,他的神情还是那样平静、苍白。
仿佛,刚刚她听到的那些话,只是错觉。
是错觉。
☆☆☆
2005年4月26日,下午4点25分,苏县人民医院,402号病房。
终于还是迟了!
当他们跌跌撞撞地扑进402号病房时,医生刚刚宣布完死亡时间。
“我是一条鱼”没有等到“海阔天空”。
“咚”的一声,海阔天空的行李重重跌在地上。古朵朵掩住嘴,想要拉住他,想要说一些什么安慰他,可是,此时此刻,当她看着病床上那个衰弱的、憔悴的,已经被病魔折磨了很久很久的身体时,她自己却失声痛哭出来。
第一次,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周雨翊,从前所有的印象都是来自于林西的口述。那种真实的赢弱与苍老,远比想象中来得残酷。
她看着海阔天空一步一步靠近病床的背影,那样单薄,揽住一身落寞,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蜇伤。
是的,她确实被蜇伤了。
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在怪她。若不是她人为的阻挡,他们绝不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