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话才说完,一阵遥远却清晰得绝对错不了的鼎沸喧闹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是发现真相的村民!
“快走。”年轻人催促着他们尽速离去,看着他们没入不见。
他也立刻将雕像搬回原处,打算马上离开。
太晚了。
怒气汹涌的人潮沸腾而至,壮丁们或举火炬或举锄耙,连猎枪也上膛了,杀阵团团围住这一小方土地,阻去了年轻人的去路。
“竟然是你这个叛徒!”带头的村民怒喊,猝不及防一耙就砸下来,意图要他让开,好钻地洞下去,搜寻隧道。
“不。”年轻人看穿众人的企图。他反击打歪一人的下巴,趁他满地找牙时又横扫一腿,踢向另外一个人。
他不能有违纱织小姐的命令!年轻人以寡敌众实在吃力得紧,近身肉搏战之余,他不忘丢掷地上的石块,拼命三郎的模样大有殊死生决战斗之势,令人颇为忌惮。
“可恶!”年轻人的反击终于激躁了敌手的耐性。
砰!
砰砰砰砰!
一声接连一声的枪声串响,死亡的火药味久久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
“他女乃女乃的,没想到这个小子居然就是放走“芙蓉姬”的内奸!呸,真个儿是外神易防,内鬼难察啊。”
窗外,杂沓的脚步声伴着大剌剌的交谈,幅射般扫入她的耳膜。
“哼,老子给他脑袋一枪还算便宜他呢,他耗了我们半个多时辰哩,那种背叛者早该千割万剐下油锅了!”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加入了,好奇旋即变成了诧异:“这不是随侍在纱织小姐旁边的──”
“对呀对呀,想不到吧?那个老板着一张臭脸孔的小子──”
“他……死了吗?”这句话问得有些惧意。那……那真的是一张死人的脸吗?竟然是笑的?
“废话,不死怎么抬得回来。”啐唾的声音,极不屑地。“他连死了都直堵着那条秘道出口不放。喏,你瞧瞧。”
“他的手不见了!”
“他呀,把自己堵在洞口,手死命环着旁边的树干上,整具身躯是拉不动也切不开,只好用斧头──”
被了!
纱织从被褥上猛地坐起身,通体痉孪地一颤,暴睁的瞳孔如同脸色一样惨白。
“喵。”是袖珍。这只猫儿起初只静静蜷在墙角阴影内,此刻却来到了纱织身侧,垂头舐了舐她的小手儿,但纱织毫无所觉。
他……死了。
纱织眼前浮现年轻人那张严谨间带丝木讷的俊美脸孔,忽然觉得完全呼吸不过来。
他死了。
为什么觉得身子内部好轻?好似破了一个大大的坑洞,一种什么东西也无法填补的空虚呢?
无闻于屋外愤怒、懊恼、得意有加的叫喊,她只是静静缩在床铺上,再次合上眼睛。
身为神官的继承者,纱织和姐姐千织均有相同的预知力及无法测量的能量。据她所知,千织是一次也没发挥过,她也没有,历代的神官也没有──她们光是尊崇的地位及稍微的预知力就够一辈子吃得开,根本无须其它。
因为没有人敢说在施展能量后,神官本身会有什么下场──也许能量耗尽了,就会导致死亡。
可是呵──
“现在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纱织轻轻的笑了,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第十章
隧道又长又窄又挤,任惊鸿让小妻子先爬在前头,由他殿后捍卫防备,深怕大后方会出现的追敌。
不晓得年轻人是用什么招术拖延那帮追兵,但他由衷地感激。
“前面!”
惨了!他们赶上来了,任惊鸿听到彼端传来的叫嚣。
“前面有声音!”
“在那里!”
“快。”他抓紧魔美的手。记得年轻人提过,他并不知道隧道有多长,但是依据自己上回过山洞来到芙蓉村的经验,至少也要两个小时吧,倘若估计没有错误,只要一点点时间,只要再一点点的时间──
“哈!我看到了。”兴奋的叫声恍如就在背后一步之遥。
只要再一点点的时间就够了啊!
神哪,救救我们吧,请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那种奇怪又有点儿耳熟的声响──就像是酷斯拉般庞然巨物“砰磅”倒地的连锁反应,在大脑及神经来不及回应,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晃动使任惊鸿霍然领悟,将妻子女儿一把半揽在怀中,开始疯狂拼着老命朝前匐匍前进。
“鸿?”魔美惊魂未甫,方生产完、被下过药的身子是禁不起过多折磨的。
在妈妈怀中的小朱实则被不寻常的吵杂晃动终于吵醒了,正瘪起小嘴儿号啕大哭。
她想问他怎么了,但突如其来的猛烈摇动马上说明了整个状况。
地震!
后面的追兵也马上兵慌马乱。
“快逃哇!会压死人的!”九死一生中,每个人哪顾得了追逐或逃亡?
跋紧保命要紧哪!
土崩了。
岩落了。
石滚了。
山塌了。
“不──”任惊鸿卯出了吃女乃的全力才爬出那片黑天暗地,便昏厥得不醒人事。
尸遍鸿野,哀嚎不断。
倒塌屋舍中的断椽残梁,四分五裂的家俱。
苍天突然变得好高,地面一片冰冷。
来不及或走或避的人们负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有的倒在地上申吟痛哭,有的昏迷不醒。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放声嚎啕着,大人们一边须从这场天灾地变中冷静振作,一边开始检视四周,耳边偏偏又有刺耳的哭叫声在干扰思绪,那种被引点的暴烈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好几栋屋舍全烧起来了,火光映天。
纱织却无法亲眼目睹这一幕。
坐得笔挺的她已经气绝多时,在耗尽所有的力量;在地震发生的同时,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手腕僵凉,瞳孔放大,嘴角尽是鲜红的血痕,唇线却往上扬,欢迎死神的到来。
几乎是同时,袖珍的身子也一抖,然后伴着主人永远地静止了。
这幕惨景中诡异的地方是──那张圆润女圭女圭脸赫然老化近骷髅状,满头黑发成银丝,看来就如年近百岁的老妪。
“病人还没有醒吗?”
“是的,中川医生。”
病人?
他们在说谁呀?魔美茫然思索,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番对话竟是在说着自己。
“嗯,想来这三位病人还真命大呢。”
“是啊,他们躺在雪地上也不知道昏迷多久了,若不是地震探测的直升机在拍地面图时恰巧经过,才发现了人,否则再怎么急救也来不及,那名小女婴可能也就存活不了了。”
是吗?喂,你们在说谁啊?急于征询的话却无力月兑口而出,她再一次被睡神召唤……
“哇……哇……”有人在哭。是谁啊?在哪儿啊?为什么要哭呢?
“不哭不哭呵。”这道男声温存柔和。啊,她好嫉妒他所眷顾的对象,是谁呀?
“朱实乖,瞧,妈咪在这里。孩子的妈咪,你想不想抱抱朱实?她跟我保证她会乖乖的,不吵你休息噢。”
他在说什么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一会儿便“送”上来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放到她的臂弯之中,那温暖的重量让她讶然。
“小妈妈,你瞧,朱实都乖乖静下来了,现在正眼睛大大看着你哟。”一只大手轻拂黏在她颊侧的发丝,依依不舍揉蹭着。
啊,好舒服。
当那只手终于挪开时,她好舍不得哟,真想叫他再把手模回来。
任惊鸿瞧瞧已经安静下来并转着滴溜溜黑眼的女儿,她绽着小嘴,发出咯咯轻笑,仿佛知道身置母亲的怀中。
一阵鼻酸,他的视线挪向那张消瘦苍白的秀丽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