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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舍得 第26页

作者:尉祯

他不能离开。现在不能。

离开之前,他瞥到床头搁着一本眼熟的书,是易安那天从思烟房里带过来的。他走过去拿了起来,书里掉出一张书签,是思烟手制的。几行纤秀的墨迹映入他眼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轼/江城子)

尾声

转眼,天气凉了一些,空气显得清爽,也带着几分萧瑟……

秋天来了。

孙易安脚下踩着单车,悠闲地享受着午后的静谧。

再回到茶坊已经两星期了,不过,她还不急着让茶坊重新营业,只是让自己随性四处游游荡荡。前些天,她回到孙家老宅重新打理一番,住了两天,再见到许多年没见到的远亲、近邻,生涩中仍透着熟识的况味,令她觉得……恍如隔世。

在外晃荡了一下午,回程的途中,远处的花田里,有个身影向她招着手。定神一看,才认出是某个她常向他购花的花农。她笑着挥手应他,却不打算过去。

她“戒掉”买花的习惯了。不晓得为什么,突然间,她不忍再看到花朵在被迫离了土后日渐枯萎死亡的模样。红颜薄命。在生物界中,花朵本就是最脆弱的,她并未多情到学黛玉葬花;死生有命,若是它们能随着自然的时序开谢,她不会不忍。

总之,再回到茶坊后,每次骑着单车出门,回家时,她仍是一身轻盈无长物。

突然,她发现一辆熟悉到有些刺眼的黑色车停在她身前不远处,更熟悉的是,倚在车门旁那副颀长的身形。

一阵慌乱袭击她,她立刻跳下车,犹豫着该不该走向他……他来做什么?

半晌,她终于牵着车走近。这些日子,为了重拾平静的生活,她一直避免想起他,还有两人之间的种种,虽然它们总是如鬼魅般突地出现,但她总能强压下翻腾汹涌的思绪,假装一切都好……这才发现,这种平静有多虚假、多脆弱;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感受,有多强烈。

唐豫是在这一刻,才确定她的记忆己经恢复。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孙易安,也是孙思烟。“你忘了你的东西。”

她发现他拿在手上的画册,立刻将单车拄在一旁,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她显得有些拘谨。他应该看过了吧……她忖着。

两人沉默了片刻,眼神都集中在画册上。

“你以为一走,事情就能解决了?”他冷道。

好犀利……他来就没打算让她好过是吧?这是她欠他的。

“我道歉。”她诚心地说出这三个字,早在六年前就该说了。

“哈!”他仰头一笑,眼神变得由原先的锐利转为深沉。“我多活了这六年,跟你从过去纠缠到现在,大老远开车来,能得到的就是‘道歉’两个字?”

“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事实上,所有的回忆、言语都梗在她的喉头,纷乱无头绪,教她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你确定没有别的话说?”见她低头没有回应,他转身打开车门,准备离开。

“唐豫!”她慌忙喊他。难道只能这样?两人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又分别,此去,两人还有见面的机会吗?“你呢?你来是为了什么?”

背对着她,他淡淡地丢下一句:“为了告诉你,我是傻瓜。”

“你别这样……”这样的他教她心痛,她拉他半转身面对着自己,道:“错的人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自己的任性和倔强害你吃了很多苦……”

回想起过去,她不得不承认就一个男人爱其情人的方式,他对她仁至义尽——她脆弱易感,他处处照拂她;她爱特别苦涩的纯咖啡,他为她学会煮咖啡;她爱独处,他不吵她;她郁郁寡欢,他扮演一心取悦褒姒的幽王,百计思量只为让她露出欢颜;她一皱起眉头,他就带着她上山下海,非要她忘却一切痛苦……甚至到最后摊牌的时刻,他也没有吐出一句恶言。

“我的欺骗更害你失去‘唐氏’,若不是我,你不用创立‘远之’,你的成就也不会只有如此——”

“你知道吗?这些都微不足道。”

是了……她突然忆起,当时,在真相被揭穿前,他已经自愿放弃了“唐氏”总经理的高位,连半点努力与尝试都没有。如果他真的在乎唐氏,他不会这样轻易放弃,是不是?还有,那场车祸,他甚至连生命都可以不要!如果……如果他连这些都不在意,那么,他在意的是什么?

此刻,她猛然惊觉,她负他有多少!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禁哽咽。这男人曾经这么爱她,而她是用什么回报他的?欺骗、伪装、冷漠、背叛……

“可是,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想保护我父亲……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当年的她才二十岁,是个被父亲、被情人娇宠过度的女孩,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死棋。唐平原、唐世明以父亲医疗过失致人于死的事件威胁她,如果事情再来一次,她回到二十岁,她同样没有选择……在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好几次,她都想把事情和盘托出,只是,想到父亲,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此外,她更怕一旦被他知道了她接近他的目的,她会失去他……他爱她,她当然比谁都清楚;但是,他的爱是那么浓烈、决绝,以至于她没有把握,当真相被揭穿后,他会仍爱她到足以原谅她。

她就是这么任性、自私、小家子气,才会把事情推到绝境!

看着她脸上满布的泪痕,顿时,他的心软化了,过去一些无解的谜终于释怀。在整个过程中,他同样受到了痛苦和煎熬,莫说当时的她不过是个孩子,他,可尝不是睥睨自负到以为只要拥有她,世间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炳!这属于二十六岁的轻狂!

他以为只要有爱,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却浑然不觉,自己过于激烈的爱竟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

审视着她的五官及白皙的肌肤,几道淡淡细细的伤疤在阳光中若隐若现,虽然不再像前的思烟以美得让人惊艳,却另外有种柔和的美感,教人感觉舒服自在,而且看不厌——

然而,她身上每个伤痕,都是他的狂妄与残酷造成的。想起俞姐形容她车祸后康复的过程……她何尝不也为他吃了许多苦?而她可曾责怪过他、埋怨过他?

他差点就害死她了!

他心里一阵寒……就这么千钧一发,很可能他们会带着憾恨从此天人永隔。若非上天给了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们再也无法见到彼此,更没有机会像现在一样,用不同的眼光检视自己的过去……就差那么一点!

现在,她站在他的眼前,脸上泪痕斑斑,自责自己当时的错误,而他呢?他亏欠她的,又该怎么算?

他递过自己的手帕给她,让她擦干泪痕。

“你怪过我吗?”

她摇摇头。“那天晚上,坐在你车里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如果能够以死偿还对你的歉疚,那我死也无憾。我一点也不怪你,因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即使你一个人过了那段辛苦的日子?”

“那我早就忘光了。”

如今,他们在这里,对过去已能释怀,该是让一切伤痛划下句点的时候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想弄清楚一件事——

别开脸,他轻吐出他的问题:“我想知道,你当时……是不是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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