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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天鹅飞向你 第1页

作者:西岭雪

第一章

绝舞

我是一个舞者。

芭蕾舞。

自六岁开始练基本功,开、绷、直、立,弯腰、劈腿,将身体扭曲至不可能的角度,以脚尖跳跃,然后腾空。

专门扮天鹅,十几二十个女孩子,穿一色雪白羽毛裙,并肩搭臂,蹦蹦跳跳。

一跳就跳了十二年。

臂众为我们不可思议的柔软和轻盈鼓掌欢呼。他们不知道,卸了妆,我们在舞台上看起来柔若无骨的身子会变得僵硬如铁,倒在床上时会发出“砰”一声响。

是木板床。

不敢用席梦思,鸭绒垫,或者厚毯,因为怕影响体形。

也不敢吃太多肉,巧克力,女乃油,薯片,及一切可以致胖的食物。

生活比清教徒更加不如。简直惨无人道。

人家管这叫“为艺术献身”。的确是“献身”,包括身体享受在内。

但是我仍然练得很辛苦,发誓要做到第一,要领舞,或者独舞,做最好的那个。

为的,只是让你的眼光为我留连,让你在所有的天鹅中一眼将我捕捉。

今夜,我的梦就要实现。

我跳天鹅。

天鹅之死。

这是一支独舞。幸亏是独舞。

只死一只天鹅。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清风吹动窗纱,丹冰坐在暗绿的窗子下上妆,胭脂,口红,水粉,发焦,摩丝,羽毛的头饰,还有会闪光的贴片,零零总总堆满了桌子,化妆师正在用粉拍子往她的背上做最后的扑点。

丹冰是所有化妆师最喜欢服务的那种类型――通常舞蹈演员都汗腺发达,长期体力透支的缘故,可是丹冰不,她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散粉拍匀在娇女敕的皮肤上,一下子就被吸收了,半点痕迹都不留下。

镜子里的人回过头,是张倾国倾城的脸――也不见得有多么美,可是艳,吹弹得破女敕出水儿的一种娇艳,眼睛亮闪闪,皮肤不上妆时也有天然光泽,鼻子秀挺,唇线分明,忽地傲然一笑,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

第一次演出独舞,压轴戏《天鹅之死》里的天鹅,主角中的主角。

这是每个芭蕾舞演员都会为之付出一切代价而希望赢得的机会。是舞者毕生追求的至高荣誉。

有些演员,跳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独舞。

丹冰18岁。

已经跳了12年天鹅,才有机会在万人剧场的舞台上于追影灯下翩然独飞。

此间不知付出多少辛酸努力,这都不算什么,真想出类拔萃,还非得有心机,有眼色,有泼劲儿,这样才能在一群精于计算的小姐妹中一枝独秀。

为了争个独舞的角色,姐妹中“月兑”颖而出之人不在少数,送礼献媚者更是司空见惯。丹冰不屑于这些手段,却也并非善类。她的砝码,是自己有真才实料,坚信自己跳得比所有人都好,重要的,是怎么能让领导们也认同这一点。

她精心设计了一个游戏。准确地说,是个赌赛。

就在一个月前,挑选演出《天鹅之死》人选的前夕,小休时间,丹冰坐在排练厅一角,看着墙上足尖舞创始人塔里尼奥演出芭蕾名剧《仙女》的版画,故作随意地说:“书上说塔里尼奥跳仙女时双脚离地后足跟可以在空中对击六下,成为世界记录;可是谁也没看见过,不知是不是真的?”

都是本门常识,立刻便有人附和:“现在国家一级演员才能做到四下,已经是最高水平。我觉得塔里尼奥的记录说不定是假的,人们以讹传讹,把她神化了。”

“就是,那次央戏的人来表演,最多不也只能敲击三下吗?”

丹冰在这个时候说:“不如我们来赌一下,看谁敲得最多,谁能敲六下,破了塔里尼奥的记录。”

“怎么可能呢?如果真有活人能敲到六下,我甘拜下风,也不跳舞了,给她做烧火丫环去。”

“就这么说定了,比一比!”

“比就比!赌什么?请个证人。”

“团长当证人。就赌谁赢了谁就跳《天鹅之死》吧。”

“以塔里尼奥的名义!”

塔里尼奥在墙壁上微笑地望着。是她创始了脚尖功与脚尖鞋,也是她第一个演出《天鹅之死》。她是舞蹈的化身,最公正的裁判。

就这样,一个绝佳的竞争名额被用一个赌赛的游戏一般的方式给决定了下来。当团长被请来当裁判和证人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赌赛的严肃性。他和所有的团员一样,根本不相信有人可以破了“仙女”的记录。

然而,就那样令人瞠目地,丹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都试跳对击过两次或三次之后,轻盈地跃起,清脆地撞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她整整敲了六下!

当她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不能做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擦了擦眼睛,迷茫地问:“我是不是看错了?”

“那么你看清楚点,我再来一次。”丹冰再次跃起,对击,落下,并顺势下腰做个谢礼动作。

掌声大作。有人冲上去抱住丹冰,大叫着:“天哪,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你是我的偶像!”

舞院的女孩子向来热情夸张,又正是十八九岁喜欢一惊一乍的年龄,消息立刻便被散了出去,不出半天,全团的人都知道团长做证,阮丹冰可以空中足跟对击六下,赢了出演《天鹅之死》独舞的资格。

团长赖不掉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一场赌赛的结果,却也顺水推舟,在会上公开表明:丹冰的进步一日千里,有目共睹,她是最有前途的舞蹈演员,是团里一棵优秀的苗子,团领导将对其大力培养。

丹冰坐在角落里傲然地笑了。

就像现在这样。

乱轰轰的剧场里,美术指导在大声地指挥工人装台,将绘着绿色湖水彩色花卉的道具板挪左挪右,不要小瞧了那些花花绿绿的板子,它们很快就会组合成一个光怪陆离的美丽新世界;

灯光师不住地喊着:“一号大灯打开,七号灯左偏,六号,六号位置再补补光。”

大提琴已经抬上去了,导演招呼着琴师曲风:“小曲,再试一遍音吧。”

曲风懒洋洋地倚在前排座椅上,头也不回地答:“试过了。”

新来的实习化妆师小林亲昵地推他一把:“叫你去你就去嘛,导演的面子也不给?”

“我只给你面子。”曲风轻佻地一笑,右手的琴弓在左手心里轻轻拍弄。

舞蹈演员们已经依次进场,各自在幕后找到休息室安置自己。曲风笑的时候,丹冰刚刚踏进,听到那句话,猛地一震,转过头来,两人的眼光撞在一处。丹冰的脸上立刻因失血而苍白,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能移动。

曲风有些禁不住这样的注视,微觉不安地点点头,把眼光错开了。可是眼角的余光里,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骄傲的初开春花一般的小女孩仿佛在瞬间凋零了芳姿,无精打彩地走向后台。轻盈的身子,显得异样沉重。已经上了台了,却又再一次回头。

于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相撞了,隔着装台的工人,隔着灯和摄影器材扯不清的电线,隔着跑来跑去的工作人员和许多跳群舞的天鹅们。

曲风有些默然。他对这个小女孩的心事多少也体会到一些,可是,却不敢兜揽。他虽然风流,也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同实习大学生调调情是无所谓的,对自己剧团的女孩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况且,阮丹冰太小了,也太纯洁,完全是一张未经涂画的白纸。而他,却是风干的油彩画,沧桑破旧,各种色彩涂抹叠加至不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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