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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游 第24頁

作者︰蕭十一

並不意外的,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計劃草率粗陋,根本動搖不了秦輔之多年經營的牢固根基。

但他沒有選擇。仇恨之于人,是拋卻了理智的不惜一切。他的仇人是皇帝和丞相,當年干將莫邪之子不惜用自己的頭顱交換一個口說無憑的復仇機會,而他要付出的代價,也不過一死。

反正他這條命,本就是師傅賜予。

想起他的師傅,馬炎正嘴里的菜肴漸漸失了滋味,如同嚼蠟。

馬炎正第一次遇到師傅,是在一家醫館後方的暗巷里,作為一具為了兩個饅頭試藥試得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尸首」。

師傅救了他,發現他資質尚可,又收他為徒。

正式收徒的當日,馬炎正才震驚地知曉,他一直感激景仰暗地里當作下凡仙人的師傅和那個成天愛捉弄他的師兄——竟然都是女子!

許是少年不敢置信的神情刺激到了師傅,她傲然道︰「怎麼?女子便做不得你的師傅?難道你區區一個小童,竟也如其他男子一般,瞧不起女子?」

馬炎正當即飛快搖頭否認,急出一腦門汗。師傅冷眼看著,嘆息一聲,再沒有說什麼。

苞隨著師傅和師兄,馬炎正過了幾年雖然身在漂泊,心卻安定的生活。直到師傅一病不起。

臨終前,師傅趕走師兄,要和他單獨談話。他在悲痛中隱約有一絲竊喜,以為一向偏愛師兄的師傅終于對他另眼看待。師傅卻突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師傅本就瘦削,這一病下來,手指更是瘦得只剩包著一層皮的骨節,她拼盡最後的余力死死地箍住他,饒是許多年過去了,馬炎正仍然時不時覺得手腕隱隱作痛。

包令他深入肺腑痛入骨髓的,是師傅那番惡狠狠的話︰「我要你立誓,今生今世都心甘情願做你師兄的影子,助她登上高位,利用手中權勢顛覆這個輕視女子的不公平世間。若違此誓,你師兄必遭橫死,我和你死去的爹娘也會淪為厲鬼,永不得安息!」

……獄中一燈如豆,馬炎正斟了一小杯酒,晃了晃酒杯,看著被燈光映得暈黃的酒波。秦輔之的面子夠大,恩出于上,居然能得來全尸,他也該滿足了。

明天,明天便能見到師傅師兄了,他定要跪在師傅面前,恭請她老人家責罰。無論師兄如何捉弄于他,他也絕不會生氣……

耳邊似乎響起小小少年驚慌失措,破碎顫抖的聲音︰「……徒兒發、發誓……」

馬炎正苦苦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佑康三十九年十一月十七,禮部給事中馬炎正罪犯欺君,殿前司都指揮使俞敏熹監刑,恩賜自盡。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初一,聖上再度陷入昏迷,短暫蘇醒間宣丞相秦輔之進宮,將太子托付于他,太子長揖相拜,口稱「相爺」。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初六,宮中傳旨到睿王府,著睿王單身入宮覲見,睿王毫不遲疑,摒退左右,隨來人前往。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二十七,丑時,了無音信近半月的睿王回府。寅時,宮中敲響喪鐘,佑康帝駕崩。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二十八,丞相秦輔之上書︰「……五帝精生,河洛著名,七宿精見,五緯合同,明受天任而令為之,其不得已耳,國不可一日無君。」

佑康三十九年臘月三十,太子于先帝柩前繼位,翌明年,改元承乾。

承乾元年元月初一,新帝登基大典,百官肅立,天降瑞雪。

殿外是茫茫落雪,殿內,年輕的天子一步步踏上御階,高踞龍椅之上,司禮太監高唱,百官齊拜。秦相微微抬頭,隔著幢幢人影,望向右側與他同立于首位的睿王。

四目交投,此時無聲勝有聲。

第十六章樂匆匆似黃粱夢

「我……不明白……」青年喃喃低語,他有一張眉目如畫的臉,說話時扯動嘴唇,唇角還有個淺淺的笑渦,「我以為睿王想……想……」

「想什麼?」李去非打了個今天第一百零三的呵欠,她看起來精神頗為委頓,眉眼都耷拉著,像是隨時可能入睡。百里頡失蹤的日子里,她沒日沒夜地為他謀劃,統率他的部下,陽謀陰謀齊上,終于消弭了佑康帝臨終前魚死網破的一擊。當一切塵埃落定,松懈下來,她整個人也快垮了。她將雙手攏進袖中,又縮了縮肩膀。趙梓樾站在她身後,不著痕跡地貼得很近,足以讓她倒向任何一個方向都會在他懷中。

李去非有氣沒力地問︰「你以為他想篡位?」

青年唬了一跳,轉頭四顧,京師郊外的大道上,白茫茫的大雪里,除了他們三個別無行人。

他定了定神,遲疑地點頭,道︰「天下人皆知睿王手握重兵圖謀不軌,若不是秦相多年來率文官與他為敵,他早就把持朝綱,為所欲為了。」

李去非微微笑著,道︰「天下人窺一斑便自以為知全豹,一葉落難道定為秋?

青年看向他,疑惑道︰「什麼意思?」

李去非緩緩道︰「端王朝說是崇尚儒學,其實在治國之道上,更傾向道家的權謀,骨子里以無為求平衡。當年睿王功高震主,于是需要一個和睿王對著干的秦相,秦相權傾朝野,又離不了一個蠢蠢欲動的睿王。貓與鼠不能並存,卻又不能獨存。

「為了平衡,先帝親手扶植秦相對抗睿王,卻漸漸發覺秦相並不比睿王更易掌控。先帝日漸年邁,秦相睿王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已不能輕易撼動。先帝知太子懦弱,決心提前為他鏟平障礙。李逢春的《佑康逸語》傳入宮中,先帝假裝勃然大怒,小題大做地派秦相親自外出尋人。只因朝中上下皆知,秦相對李逢春有心結,他必不會推掉這樁差使。秦相果然允諾,一路微服私訪,甚至身臨險境——先帝終于覓得了除掉秦相的良機!」

她頓了頓,對自己的池魚之殃無法釋懷,尤其是想起嘉靖監牢中的其他囚徒。秦輔之己身為了安全,用迷香一類藥物預先讓他們昏睡過去……于是「天雷轟」震響時,只有她活了下來。

她懶得去譴責秦輔之,只因知道,在秦相心里,這些囚徒的生死比螻蟻更不值一提。

嘆了口氣,李去非又道︰「秦相僥幸逃過一劫,先帝卻意外遭到行刺。無論刺客是否秦相主使,重要的是,睿王還在,秦相就必須在。所以,為保太子平安,江山平安,先帝這口氣只能帶進棺材。」

青年惘然看向她,良久,神情由若有所思而靈光乍現,最後恍然大悟,「你們兄弟三人根本沒有鬧翻!百里頡和秦輔之、百里頡和秦輔之……」

李去非搖了搖頭,道︰「我和秦相一向不和,當年叫他一聲二哥,不過是大哥堅持。相比我為了一己私欲不顧而去,他們二人理念一致,行動一致,六年來不離不棄,他們才是真正的兄弟。」

青年苦笑了下,又道︰「罷了,你們三人間的恩怨糾葛與我無關,天幸,再也與我無關了。」

李去非看著他,柔聲道︰「師弟,此去山長水遠,你孤身一人,須善自珍重。」

青年目中晶光閃爍,強笑道︰「師兄忽然這麼情深,師弟還真不習慣。你放心,這世上有本事輕而易舉捉弄我的,只有師兄你一人。」

李去非只笑笑,沒提醒他還有一個秦輔之。

她從懷里取出一物,遞過去。

青年下意識接過,低首一看,卻是本書——《龍陽十八式》。

他差點把書月兌手丟出,漲紅臉大叫道︰「師兄!」若不是趙梓樾在後面虎視眈眈,怕是已經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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