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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游 第21頁

作者︰蕭十一

他們當然不甘心。因為他們不是死于決斗,敗于比自己更強的武功高手。

每具尸體的致命傷皆是箭傷。

一箭斃命,例不虛發。李去非一眼掃過,全是白蠟桿的雕翎箭,最好,也最昂貴的箭。端王朝律例,有資格配備這種箭的,除了御前班直,只能是皇親貴冑的近身衛隊。

李去非瞥向右邊,地上仍然是白衣殺手的尸體,旁邊直挺挺地跪著韓珍兩爺孫。

那人的腳步聲停在她身後,不足一丈。

李去非低下頭,雪地里長長一條影子。

那人道︰「三弟。」

那人的聲音很好听,溫柔誠摯,怎麼听怎麼真心真意。

李去非回首,仍是手撐著頭,懶洋洋地看著他,懶洋洋地叫了一聲︰「大哥。」

第十四章狂風呼嘯明真心

睿王百里頡,先帝十七位皇子中排行最末,生母肖妃出身世家,祖上為端王朝開國元勛。百里頡從小「好讀書、善騎射」,當今聖上對這個幼弟也極為喜愛。佑康三十二年,匈奴犯邊,百里頡以弱冠之齡自請出征,率大軍逐匈奴于大漠之北,潰不成軍。消息傳回,聖上題詩祝賀,更于京郊親迎睿王班師回朝,從此天下皆知睿王。

佑康三十三年,睿王力主推行新法,當年歲入翻番,國庫棄盈,聖上下旨褒獎。

佑康三十四年三月,御史以新法盤剝擾民參劾睿王,聖上再三嘆息,親書「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四月,廢止新法。

佑康三十五年,睿王借口聖上體弱、太子年幼,上表自請監國,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秦輔之當庭怒斥睿王狼子野心,罵一句在御階上重重頓首,最後額肉綻裂血流披面,唬得聖上匆忙宣布退朝。雖然最後睿王所請被駁回,秦輔之也得到聖旨溫言撫慰,睿王與秦相的梁子卻算結下了。

佑康三十六年,匈奴再次來犯,睿王請戰被聖上駁回,秦相推舉門人為將,聖上準奏,睿王大怒之下棄冠而去。從此天下人皆知這兩位是冤家。睿王慣于戎馬生涯,無論官面還是民望都比不上秦輔之,于是書生議政,乃至走街串巷的說書人口中,秦相是比前朝諸葛武候更忠的忠臣,睿王卻被含含糊糊地形容成另一個曹操。

整個佑康朝,知曉事實真相的,怕是只有三個人。

李去非抬眸望向百里頡,他站在雪地中,披著一件白狐裘,一眼看去並不如何英俊,只是一張端正溫和的面孔,眉眼間淺淺倦意。

他微微笑著,即便笑著,眉眼間的倦意仍煙籠霧罩一般,溫言道︰「三弟一路辛苦了,大哥相迎來遲,你不要怪大哥才好。」

「沒遲,大哥你來得正好。」李去非搖了搖頭,又掃了一眼尸橫遍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挪到光禿禿的車板邊沿,正要往下躍,百里頡走前兩步,舉高手來扶。

李去非的動作一頓,看向那只手。

那是一只熟悉的手,她曾經攜著這只手月榭對酌,露橋聞笛。她甚至覺得,她的手還記得它的手指長度,骨節形狀、掌心的溫暖……她緩緩伸出手。

一只手先抓住她的手。

熟悉的手指長度、骨節形狀、掌心溫暖——卻來自另一個人的另一只手。

李去非轉頭,趙梓樾不知何時已坐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百里頡,眼角也沒有看向她。他的右手卻堅決地、牢固地握著她的左手。

李去非搖了搖左手,他沒反應。她輕輕抽手,他仍是沒反應。她使勁抽手,他終于轉眸,冷冷一眼瞪來。她老實了,他又更緊地握住她的手。

百里頡旁觀這一幕活劇,那兩人眉眼默契,一舉一動皆是羈絆,曾幾何時,他與她也是這般……是他自己先放了手。

百里頡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縮進白狐裘細白絨毛的袖口。

趙梓樾先躍下車,太久沒能活動身體,他顯得有些腿腳不靈便,晃了晃才穩穩地站住了,也像百里頡一樣,抬手去扶李去非。

她毫不猶豫地握住他。

落足地面,李去非先整了整外衫,含笑對立于一旁的百里頡道︰「適才是三弟見大哥,失禮之處,大哥一向氣量寬宏,也不會和我計較。現下……該是小民拜見王爺。」

她向百里頡深深長揖,道︰「李去非參見睿王千歲。」

百里頡像是想不到李去非會行禮,渾身一僵,錯愕地看向她,卻對上她身後趙梓樾的雙眼。

那少年身形挺得筆直,對他這個王爺殊無恭敬之態,目光冷冷,一瞬的對視後便漠不關心地轉開,如同對待任何一個不相關的路人。

百里頡百感交集,對趙梓樾和李去非,他可不就是路人。

他受完李去非一禮,抬手虛扶,溫文親切地道︰「自家兄弟,三弟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李去非就勢起身,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彼此都是聰明人,這一番做作過後,舊日情誼與今時今日劃分開來,逝者如斯,往事已矣。

兩人心里都不由有些惆悵,相對靜了一刻。

百里頡先回過神,掃了眼地上的尸體,皺眉道︰「三弟可知是誰要殺你?」

李去非坦然道︰「嘉靖府衙天雷轟初響,我以為是秦相。事後回想,秦相一向奉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到牢里看我,事前都會先放迷香將其他囚徒迷暈。天雷轟極難控制,若是他要殺我,又何必將自己置于危險之境?」

百里頡微微一笑,「你呀,對你二哥誤會太深,什麼時候了,也不忘捎帶刺他一句。」

這句話說溫軟無奈,竟有些寵溺味道。李去非也是一笑,似乎小得意,旁邊的趙梓樾看在眼里,仍然面無表情,眉頭卻皺了起來。

百里頡又道︰「後來呢,你可算到正主?」

李去非搖首,道︰「我思前想後,實在尋不出有人如此大費周折殺我的理由。」

百里頡輕嘆一聲,道︰「三弟想不到也是應當,因為他要殺的根本不是你。嘉靖府衙的天雷轟轟的是二弟,今天雪里埋人,暗襲的是游獵回城的我。只怕是認出了韓公公,便以為我藏身馬車內,微服先返。」

饒是李去非心中隱隱約約早已有所感覺,此刻听到他點明,仍是一驚——同時暗殺佑康朝文官之首的秦輔之和武將之首的百里昭,何人有如此手腕,如此膽大包天?

百里頡不等她問,微微搖首,轉頭望向城門。

李去非順著他目光望去,遠遠地,連綿起伏的屋脊上鋪滿了白雪,只有京城正中一幢層樓飛檐,黃澄澄的琉璃瓦耀日生花。

天子居。

帝王家。

百里頡悠悠地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領悟他話中之意,李去非又是一驚。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百里頡,冷冷地道︰「即便如此,又與我何干?王爺,六年前我就說過,不想再參與朝政紛爭。王爺和秦相權傾朝野,李去非不過是一介小民,為何苦苦相逼,硬要將我拉扯進漩渦里?」

百里頡急道︰「三弟——」

「若王爺,不,大哥真當我是三弟……」李去非打斷他,決然道,「讓我走。」

百里頡與她對視良久,臉上倦容更深,側轉身,半晌,緩緩搖頭。

李去非雙眉一揚,正要發作,百里頡沉聲道︰「三天前,聖上駕臨丞相府,被一名禮部給事中所刺,聖上重傷昏迷,至今未醒。」

「禮部給事中?」李去非心頭打個突,有不祥的預感。

百里頡道︰「刺客姓馬,名炎正,區區七品小闢,若不是秦相攔著,當場便斃于班直手下。而他用以刺傷聖上的凶器,正是聖上賜予秦相的名劍青芒。秦相因此受到株連,送交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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