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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游 第18頁

作者︰蕭十一

可是小樾啊,我真正最想要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李去非凝望趙梓樾再不回頭的背影,緩緩閉上了眼楮。

趙梓樾很快找到李去非從二層攀援而下的繩索,他稍稍用勁拉了拉,繩子挺結實,雖然不知她是綁在了什麼上頭,手感卻頗牢靠。他吸一口氣,內息同時在體內運轉一圈,感覺暢通無阻。他知道自己的內傷有多重,能恢復得這麼快,簡直是匪夷所思。

「難道真是《易筋經》?」他不禁低語。

當年趙梓樾練功進入瓶項,李去非認定是他啟蒙時跟武師學的內功不行,某天喜滋滋地默寫了本書給他。他接過一看,打頭上三個大字——「易筋經」。他再武藝低微,總也算是習武之人,當然知道《易筋經》是武林泰斗少林寺的鎮寺之寶,就算李去非再怎麼博聞強記,也沒可能讀過這本秘笈。但他向來不置疑李去非,她要他練,他便練了,從此寒暑不輟,朝夕不改……如今卻救了他一命。

出自某種莫名的驕傲,趙梓樾笑了笑,單手攥住繩索縱身而起,一躍就是丈許高,再扯一把繩索借力,繼續上躍。

如此這般數次,接近洞口時,趙梓樾停下來,掛在繩子上側耳傾听。

他內力已恢復,又身處地下,自覺能听清方圓一里內任何響動。

洞外卻十分安靜,連他意料中該有的人聲和挖掘聲也沒有。

哪里有些不對勁。趙梓樾稍一遲疑,立刻想到李去非向來羸弱,接連兩日不飲不食,說不定此刻已經倒在陰暗潮濕的地下……他毅然又攥了一把繩索,縱身躍出洞口。

「嘩啦啦……」

嘉靖府大牢的廢墟垮下一角,響聲在寂靜的夜里傳了很遠。

又過了許久,一條人影從一道較寬的縫隙中躥出,速度快得像飛鳥,眨眼間便融入黑暗。

趙梓樾施展輕功疾奔,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出乎他意料之外,廢墟外居然不見一個兵丁,東南方向不遠便是嘉靖府衙,此刻望去也只見黑沉沉一片。

他正驚疑不定,眼角突然掃到一閃而逝的黑影,快得像一只掠過眼睫的飛蟲,又像風造成的幻覺。

趙梓樾不相信幻覺。

他在疾奔中陡然剎住腳,整個人一動不動,頭發和外衫卻在一瞬間高高揚起,衣袂紛飛發絲輕揚,無月無星的夜里看不清他滿身狼藉,只覺身姿瀟灑,清逸如仙。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嘆。

趙梓樾微微側頭,冷冷地道︰「出來。」

頓了片刻,黑暗中響起腳步聲。輕輕的、有節奏的腳步聲,似乎憑空冒出來,突然就近在咫尺。

趙梓樾凝神戒備,僅憑對方這份潛蹤匿跡的功力,便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

那高手再走近一步,進入趙梓樾的夜視範圍內,先看清了他身上穿的緙絲大紅袍,袖邊折上半分,露出一雙十指?縴合度,指甲修剪得圓潤整潔的手。

目光移向他的臉,趙梓樾卻呆了一呆——那實在是一張圓眼楮圓鼻頭圓嘴巴,可愛得不得了的臉。

先看到那雙手,趙梓樾以為來人不到三十歲,再瞧見這張臉,趙梓樾有拍拍他的頭叫一聲「小兄弟」的沖動,而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他注意到圓眼楮尾部深深的皺紋以及來人的一頭白發。

「童顏鶴發」,趙梓樾腦中閃過這四字,而這不僅僅是四字成語,更代表著嘉德和佑康年間的一位傳奇人物,天下學武之人無不畏三分,敬七分。

畏三分,因他武功奇高,而到底有多高卻是個謎。

敬七分,則因他的身份,和他效忠的那個人。

雖然猜到面前是這樣一位危險人物,趙梓樾仍是把心一橫,搶先出手。

他似是輕輕邁出一步,這一步卻將兩人的距離拉到不足一尺,戟指為劍,悄沒聲息地刺向對方胸前。

指尖觸到軟滑微涼的緙絲袍,似乎也感應到了那瘦弱的胸膛內老邁的心髒在疲憊地、有氣沒力地跳動。

趙梓樾有自信,他注入了內力的手指堪比青芒,可碎金裂石。

「噗」一聲悶響,趙梓樾的指尖在緙絲袍上戳出一個邊沿光滑的洞,沒入對方胸肋間。

第十二章悠游江湖血斑斑

「吱——嘎——」

李去非推開「惡貫滿盈」的門,先把火把伸進去晃了一圈,驅趕角落里的耗子和陰沉沉的死氣。

趙梓樾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傻呆著雖然可以節省體力,卻更容易把精神集中在饑餓上,李去非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

比如繼續適才被趙梓樾打斷的探險,見識一下這間囚禁過無數窮凶極惡死囚的牢房。

她慢慢地踱了一圈,火把的光只照出地面鋪著的干草,因為地底潮濕,散發出一股腐臭味。那根鐵鏈仍然躺在原處,足有她手腕粗細,火光下閃著寒磣磣的烏光。

小心翼翼地抬足跨過血漬,李去非接近牆邊,舉高火把再照,牆上果然如她所料留有字跡。

大多是拙劣不堪的血書,有指天罵地的憤慨,有故作英勇的豪言壯語,也有留給父母妻兒的懺悔思念……最多的,卻是一個一個死囚的簽名。

「陳無極、張英雄、李臥虎、蔡河流……」李去非默默念誦這些名字,嘴唇因為缺水干裂,微微地疼,血滲了出來。

這些名字仿佛帶著罪人們最後的執念,血淋淋地布滿半幅牆壁。李去非一眼掃過,在名字的最末,有人飽蘸墨汁,用極漂亮的顏書題了前朝辛稼軒的一句詞︰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

「男兒到死心如鐵……」李去非微微一震,不禁抬高手,輕輕撫過這行字跡。

不知是怎樣的人才會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做此感嘆,李去非浮想聯翩。「惡貫滿盈」,若論的是不赦的十惡大罪,她自己怕是也夠資格在這面牆上留名,以供後來者瞻仰。

想到這里,李去非忽然來了興致,她從火把末端折下一小截木條,到火上烤得黑漆漆,便在牆上寫字。

最後一筆拉到底,李去非退後一步,得意洋洋地看著那行字咧嘴笑,嘴唇干裂得更嚴重,咸乎乎的血水浸進嘴里,她也不以為意。

身後突然傳來輕響,如一葉墜地,又或是一名輕功絕頂的高手。

李去非頭也不回地道︰「有沒有白糖糕?」

身後一遍靜寂,無人應答。

李去非無奈地垮下肩膀,道︰「好吧,蟹黃酥、桃片糕、碗豆黃……隨便哪樣都行。」

仍是沒有回應。

李去非差點吹胡子瞪眼,雖然她既沒有胡子,也懶得瞪眼楮。

「喂喂,肉包子總有吧?要不……又干又硬的隔夜饅頭?」

沉默中,若有似無的腳步聲緩慢地接近她。

「算了。」李去非泄了氣,揮手道,「什麼都沒找到不是你的錯,你能平安回來就好。小樾——」她驀然轉身——

身後立著一位身穿大紅緙絲袍,鶴發童顏的老人,正笑眯眯地向她拱手行禮。

「老奴見過李公子,一別經年,李公子風采依舊,老奴卻垂垂老矣,這人世間浮雲蒼狗,聚散離合總是無常。當年李公子在大雪中灑然而去的背影,至今猶在老奴眼前。」

李去非看著那張童顏,他的笑容讓眼尾的皺紋堆起來,其他地方的皮膚卻仍是平整光滑,泛著紅潤潤的光澤。

她的目光下移,停在他胸口一個小小的破洞上,恰恰好是一個指節的粗細。

大紅緙絲袍上似乎有血跡,似乎沒有。

李去非仿佛听到了地表之上,九天之外滾滾而來的雷聲,這雷聲震得她站立不穩,耳邊嗡嗡作響,听不見自己的聲音——她甚至懷疑自己還能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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