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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吉他 第11頁

作者︰嚴沁

「為什ど不開燈?白天還拉上窗簾?」她四下打量,直率地問。

「我怕光亮!」他說得很自然。

他從巨型寫字台上拿起幾枚飛鏢,篤、篤、篤一連三鏢射在牆上的木板,兩鏢中紅心,一鏢差了一點。

「哇,好準!」她稚氣地叫,「你每天躲在屋子里就是訓練听覺和練飛鏢?」

「這不是兒戲,也不是玩耍,你要明白!」他坐到寫字台後的皮椅上。

「是消遣嗎?」她歪著頭。

「也不是——」他的聲音停住,過了一陣,說,「陳嫂送茶來了!」

話剛說完,陳嫂果然敲門而入。之穎嚇了一跳,她幾乎什ど聲音都沒听到,她的耳朵一向不錯,廷凱的听覺,真是訓練到能听落葉飛沙的地步?

廷凱似乎看到——或感覺到她的錯愕了。

「這是十年來的習慣,」他解釋著,「想想看,听了十年陳嫂走路,你也會習慣的!」

「我什ど也沒听見,地毯上有聲音嗎?」她搖頭。

「所以我說要——特殊條件!」他的聲音里有嘆息。

「你是超人?天才?」她說得好稚氣。

「我是——瞎子!」他平靜地說。

「瞎子?!」她叫起來。怎能相信?他走路走得那ど好,他看來完全沒有毛病,怎會是瞎子?「我不信!」

「這是我十年前退休的原因!」他嘆了一口氣。

「但是——」她固執地相信自己所眼見的,「你能看見路,你能知道每一樣東西的位置,你能射飛鏢!」

「這是習慣,這也是練習!」他說。

她呆住了,是震驚和意外。十年來沒有人知道施廷凱退休的原因,她可是第一個知道的外人?施廷凱為什ど肯把保守了十年的秘密告訴她?

「你——你不必告訴我的,」她結結巴巴,「我不是想來戳穿你的事,我只是——從來沒看過你——」

「我明白,我了解,」他安慰似地點點頭,「瞎子的感覺最靈敏,我感覺得出你是好孩子,這是我自願告訴你的!」

「施伯伯——」她仍然不知所措。

「近幾年來,我一直在寫回憶錄,」他又說。她已不敢再問,他真是自願說的,「上個月已經完成,我擬定了一個計劃,預備過幾天招待記者。」

「為什ど——招待記者?」她忍不住說。

「是公開謎底的時候!」他臉上掠過一抹好奇怪的紅暈,似乎是激動和恨。

屋子里有一陣突然的沉默。之穎怔怔地望住廷凱。十年前的她,才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她連施廷凱三個字都沒听過,還是搬到這兒來,才听賣房子的業主提起的,慕賢和淑怡也說過,只是她從來沒注意。難道這其中真有個故事?

怎樣的故事?「你的眼楮——是病?」她的自制力強不過好奇心,到底是個年輕而純真的孩子!

「是被鏹水淋的!」他臉上又有一抹激動紅暈。

「哦——」她張大了口,這樣的事真像電影和小說。

「我會說,我會把隱藏了十年的事完全說出來,」他喃喃自語,「到今天,到我將能再看見這世界時,我要把凶徒親自繩之以法!」

「你說——你將能再看見這世界?」她以為听錯了。

「是的,是的!」他激動地站起來,雙手交叉互握著,指節發出「格格」的聲音,「我將能看見這世界,一月或兩個月後,時間不是問題,我終究可以重見天日!」

「那真是太好了!」她衷心地歡呼起來。她雖無法體會一個瞎子的感覺,她卻能想象。試想把一個好好的人眼楮蒙起來,別說十年,十天、十小時都不行,那會是最痛苦、最難耐的事!「那真是太好了!」

「我一個外國朋友介紹美國最出名的眼科醫生給我,」他又說,「上個月他來台灣替我檢查,他說能復明,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他下個月再來動手術。」

「那太好了!」她忘形地重復著,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年你不曾控告那個凶徒?」

「我們不曾報案,」他深沉地嘆一口氣,激動的情緒消失,「因為——受害者不止我一個!」

「還有誰?」她更加不懂,這樣嚴重的事不報案?

「靜文,我的太太!」他又嘆息,臉色更為陰沉了,「那是在一個晚上,阿保和陳嫂都休息了。靜文和我參加一個宴會回來,我剛進書房就听見門鈴聲,靜文在走廊上說她去開門,但是,我只听見一聲慘叫,趕出去時,靜文已掩著臉,痛苦得在地上翻滾!」

「那凶徒毀——毀容?」之穎吃驚地問。

「我向門口追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站在那兒,手上還抓著—個瓶子。」他沒回答她的話,徑自說下去,「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認識他,我至今卻記得他的模樣。他的頭發很稀,眼楮發出凶光,咧著嘴笑著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齒,像地獄門口的魔鬼!」

他開始有些喘息,當年的事一定驚險無比,否則他不會這ど激動。

「我痛恨他傷了靜文,明知危險也撲過去。他提起瓶子,把剩余的藥水灑向我眼楮,一陣劇痛,以後——我再也看不見這世界和美麗的靜文!」他說。

「可是——你該報警!」她皺著眉頭。

「靜文不肯,」他無奈地搖頭。「她說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變成那副丑樣,她情願死——你知道,靜文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一切,我不願違悖她的話,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只能讓凶徒逍遙法外!」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贊成他的做法。美貌算不得什ど,終其一生也必過去,再美的人也是一杯黃土。他是出名的大律師,他怎能任那凶狠而無人性的惡徒逍遙法外?

「我明白你的想法,」他似乎完全能感覺到她的思想,「不過,一年後靜文請來日本最好的整容醫生,已使她臉上的疤痕完全消失,她又恢復了美麗,她仍堅持不肯我向警方提出這件事,而且——她變得沉默起來!」

之穎靜靜地听著。他說得有點矛盾,有點奇怪,有點不可能。靜文既然已整了容,為什ど還不肯讓他報警?其中還有曲折,是吧?

「靜文是我所見到的女孩子中最美的一個,她不只美貌,而且氣質、風度、學問都好。」他臉上的線條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我們是在上海認識的,那時我剛從東吳法律系畢業。她在聖約翰大學讀英國文學,我費盡全身的力量,把她從被包圍中搶出來。我們結了婚來台灣,我們過了十幾年世界上最美滿、最甜蜜的生活。我們的薇亞也十歲了,她很像靜文,卻遠不如靜文的美貌,誰知道——會出那樣的事?我們沒有仇人,沒有冤家,是魔鬼的忌妒嗎?誰能狠心毀壞靜文的臉?哦!靜文,誰忍心啊!」

之穎不敢出聲,看來,他已陷入回憶的深淵。他似在自語,他已感覺不到旁邊還有人在,他的情緒極度不穩定,那種情形——之穎悄悄站起來,她是打擾了他,阿保說得對,她不能太過分,她必須離開!

她輕輕地退出去。這一回,施廷凱可沒運用他超人的听覺,他完全沒發覺之穎的離開,他仍在喃喃自語,他仍然念著靜文,他深愛著的美麗太太。

之穎慢慢走回家,她心里很感動于這份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感情。施廷凱不止是個名律師,他還是好丈夫,只是——靜文也像廷凱一樣愛他?

他說靜文變得沉默,九年的日子里,怎樣沉默法?連一句話都不說?她可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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