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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陽光充沛 第29頁

作者︰亦舒

但她還是跟著他,他有什麼必要做得更好。

陽光照進臥室,窗外一樹櫻花隨風顫動,良辰美景,一家人又即將團聚,宜室微微笑,還有什麼遺憾呢。

「來,」李尚知說︰「出去走走。」

她沒有應他,他俯身過去,她抬起頭來,眼神呆木,笑容卻持續著,做一個好女人好母親就得付出這樣的代價。

「到水族館去看表演吧。」她終于說。

那日,史丹利公園內的水族館租了給一對喜歡別致的男女舉行婚禮,牧師在大堂祝福他們。

宜室擠上去觀禮,認作女方的朋友。

女主角穿著潔白的紗衣,「六月新娘」,宜室喃喃說。

她仰起臉看著新郎,充滿幸福的樣子。

宜室耽了一會兒,與尚知走到戶外,一抬頭,看到一對熟悉的身型。

是他們先與宜室打招呼。

賈姬問︰「你們也來觀禮?」

宜室點點頭。

英世保站在一角向他們欠欠身子。

「新郎是英的朋友。」賈姬解釋。

宜室一點也不敢佔什麼功勞,唯唯喏喏,這位仁姐抓得住人,是她的本事、她的魅力,同介紹人沒有關系。

「听說你們要搬往多倫多。」

宜室又點點頭。

「真得抽空吃頓飯才行,」賈姬說︰「再聯絡吧,我們還有事。」

英世保一直沒有走過來,女友朝他走過去。李尚知問︰「那是誰?」

「香港的舊同事,你見過的。」

「不,那個英俊小生。」

宜室沉默一會兒,「是她男朋友。」

「是嗎,在這之前,他好像又是另外一位女士的男朋友,我仿佛見過他。」

宜室在露天看台坐下等鯨魚及海豚表演。

「他同白重恩走過。」

「呵,但白重恩比剛才那位小組年輕且漂亮得多了。」

宜室輕輕說︰「得與失不是講表面條件的。」

「他深深注視你。」

「人家有禮貌而已。」

「噓,表演開始了。」

他們坐在一排小學生後面,每次水花濺上來,孩子們便笑作一團,宜室的致命傷是喜歡孩子,立刻融化下來,開心得一塌糊涂。

「——或許還未得及。」

「來得及什麼?」

「再生一個。」

宜室詫異的問︰「有人願意同你生?那多好,記得帶回家來養,別讓他留落在外頭。」

尚知為之氣結。

散了場他倆去吃海鮮,宜室肆無忌憚地捧起蟹蓋便啜,多好,不必給誰看她最好的一面,宜室懷疑她已經沒有更好的一面了。

她已不打算為任何人挺胸收月復裝模作樣,她喜歡在晚飯時叫一杯基尼斯,咕嘟咕嘟喝下去,在適當時候打一個飽嗝,然後傻氣地笑一笑。

她哪里還受得起折騰,宜室覺得她又救了自已一次。

棒壁坐著一桌上海籍中年人,正在談論移民生涯。

「——總是為將來啦。」

「但現在已經開始吃苦了。」

「先苦後甜,先苦後甜。」

宜室瞄一瞄,只見桌子上一大碟辣味炒蜆,香氣撲鼻,這樣子還叫苦,可見離家別井,非同小可。

尚知在說︰「……暑假可以過來了。」

他永遠做回他自己,守住他的原則,萬事由宜室變了方法來適應他。

「房子租出我就來。」

尚知見她終于下了氣,十分高興。

屋子少了孩子就靜,也似乎不像一個家。

宜室有時似听見瑟瑟喚人,自動月兌口應一聲,才發覺只有她一個人在忙。

星期天晚上,宜室送尚知到飛機場。

「快點收拾東西,」尚知叮囑,「我們等你。」

宜室揮手向他道別。

星期—經紀帶來一對中國夫婦,那位太太看到廚房有她熟悉的烹飪設備,貪起小來,讓經紀叫屋主留下給她用,宜室搖搖頭,請走他們一家。

何太太急道︰「你索性搬走,交給經紀租予白種人,一了百了,住壞了至多拆卸重建,地皮還是值錢的,自己挑房客︰到天老地荒還未辦妥。」

宜室遺憾︰「本來兩家孩子約好秋季去摘隻果及粟米的。」

「你會喜歡多城,那是個大都會。」何太太安慰她。

沒想到周末,尚知又飛來了。

他用苦肉計。

不過這樣不聲不響來來去去,的確用心良苦。

宜室不悅︰「這是干嗎?」

「我不出手,明年此刻你還留在此地。」

李尚知三扒兩撥,把衣服及日用品裝滿兩只箱子,叫搬運公司提走,對宜室說︰「我只準你打一個電話。」

宜室想一想,電話打給湯震魁。

「證件出來沒有?」

「托熟人打听過,絕無問題。姐姐,他們說,多倫多大學的工程系出色。」

可見都注定了。尚知連忙把新地址告訴他。

完了尚知說︰「我似為這個唯一的電話你會撥給舊情人。」

宜室笑。

「笑什麼?」

「你太天真,舊情人為何要來听我電話,貪圖什麼。」

尚知偷偷看她一眼,不作聲。

餅一天她就跟丈夫走了。

琴瑟兩女由討知的同事帶著來接飛機,見到母親,擁著便嘰嘰喳喳說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趣事來,統統不記得溫哥華有些什麼好處了。

同事是一位爽宜的年輕人,姓張,面孔上有顆酒渦,笑起來特別可親,一邊開車一邊問李太太對多倫多熟不熟。

宜室搖頭。她只記得有一條蓉街,以及冬季在多倫多,暖氣電費隨時接近一千大元。

宜室的手不停地撫模瑟瑟的頭發,瑣碎地問誰替她洗頭誰替她補習,一邊心痛竟把她們丟下這麼久。

小張羨慕的說︰「有家庭真好。」

宜室一證,尚知己笑起來,「他還是王老五,真正苦,衣破無人補。」

這年頭,扔掉破的買新衣豈非更好。

但是尚知顯然對婚姻生活有信心,「一定給你介紹個女朋友。」

宜室忽然想到宜家,把她也拉到這里來成家立室,豈非美事,不由得在倒後鏡里細細打量起小張來。

宿舍在大學旁邊,開車往超級市場十分鐘,其他的都不重要,慢慢模自然也就會得熟絡。

小張把車子慢駛,「這是皇後公園,大學就在西邊。」

這時候尚知向宜室充滿自信地笑一笑。

他又恢復了名譽。

一年的時間就這樣在擾攘騷亂中溜走。

何太太寫信給宜室,附著伊莉莎伯及姐弟弟佔姆士的照片,又向宜室報告,新房客循規步矩,是份正經人家,只是愛煎咸魚。還有,賈小姐前去探望過她,問她要宜室的地址,「她與英先生還在走,但是好像沒有即時結婚的意思」。最後的好消息︰何先生終于把生意頂出,過來團聚。

宜室回信︰孩子們打算跟父親到紐約市渡假,她兄弟下個月來準備入學,自東方搬到西方,西岸搬到東岸,她被環境訓練成才,隨時可以收拾包袱出發到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地球上沒有什麼事能夠使湯宜室皺眉。

瑟瑟願意把睡房暫時讓出來給舅舅居住。

宜室並不擔心,那樣的男孩子,苦苦哀求他長期與姐姐姐夫同住,未必留得住,遲早會搬走去闖他的天共地,此刻擠一擠沒有關系。

他又是那麼會做人討人喜歡,開口閉口「在校園提到姐夫名字每個人都知道」、「從沒見過這麼快便完全適應的新移民家庭」、「我真幸運,有姐姐作主一切不必彷徨」……是像誰呢,宜室記憶中湯家沒有這般能說會道的人。

那必定是像他的母親了。

家中出奇的熱鬧,人來人往。尚知與震魁在計劃與宜室慶祝生辰,他們說海灣渡輪旗下的輪船,時租三百五十元,沿休倫湖行駛,湖光山色盡入眼簾。

這消息讓宜家知道了,一定趕著要來參加,那位小張先生一早聞說李尚知有這麼一個出色的小姨,便三日兩頭前來探听消息,說不定有緣份就此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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