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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陽光充沛 第21頁

作者︰亦舒

他發覺茶幾上的灰塵消失了,問宜室︰「今天覺得怎麼樣?」

宜室詫異問︰「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尚知沒有回答。

宜室說︰「我們現在都不講話了,唯一的對白是︰今天晚上吃什麼?周末則問︰有啥節目?」

尚知靠在沙發上。

「到了此地,我還沒有收過家用。」

李尚知仍然不作聲。

宜室覺得不妥,看著他。

李尚知自口袋取出一張支票,交給宜室,宜室一看,面額兩千多。

「這是什麼?」

「我的收入。」

「這個月的薪水?」

「就這麼多了,他們決定一次過付我這筆酬勞,同時,有關方面認為計劃無繼續研究價值,經已取消。」

宜室呆呆的看著尚知,半晌,把支票還給他。

尚知說︰「明天起,我不用再上班了。」

「哦。」宜室應一聲。

她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按一按太陽穴,表示頭痛,避到書房去。

那個下午,李尚知把車子駛出去停在路邊,把車房改裝成一間工作室,他分明是想躲進去,不再出來,離得妻子遠遠。

小琴回來看見,「爸爸在干什麼?」她問。

宜室說︰「我不知道。」

「媽媽,你們怎麼了?」

「過來幫忙,開飯了。」

「媽媽,以前你們不是這樣的。」

宜室本來端著一鍋熱騰騰的咖喱雞,聞言,雙手一松,潑翻在地,她尖叫起來,一聲又一聲︰「不要再逼我,我已經盡了所能。」

她奔上樓去,取了車匙,開門便走。

小琴追在母親後面,「媽媽,媽媽。」

宜室已經發動車子,一支箭似飛出大馬路。

李尚知冷冷看她離去,沉默地把一張沙發床拖進車房。

小琴無助地看向父親,「爸爸——」

「不要去理她。」

他太惱怒了。

為著她的餿主意,他放棄前半生所有成就,陪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卻比他更早更快對這個決定表示後悔,對他的努力視若無睹,對他的挫折不表同情,不加援手。

李尚知的失望痛心非筆墨可以形容,若果不是為著兩個孩子,他早已打道回府,他不打算再與宜室共同生活。

宜室的車子一直向市區駛去,她不熟悉道路,驚險百出,終于在一個商場的停車場停下來,她下車,模出角子,打公共電話。

她統共只認識一個人。

「白重恩小姐。」

白重恩很快來听電話,「宜室,好嗎?」

宜室清清喉嚨,「我沒有駕駛執照。車子停在橡樹橋商場,不敢開回去。」語聲似個做錯事的小女孩。

白重恩真正可愛,若無其事的說︰「你先逛逛商店,半小時後我在電話亭等你。」

「謝謝你。」

「哪里的話。」

宜室呆了一會兒,走進商場,漫無目的,一間間店鋪走過去。

身後跟著一家人,講粵語,興高采烈,談論著這個城市。

「真是好地方,根本不用會講英語。」

「什麼都有,同本家沒有什麼分別。」

「天氣又好,再冷不過是現在這樣。」

「物價穩定,好像十年前的香港。」

說得似天堂一樣。

「回去就辦手續申請過來。」

宜室想說,不,不是這樣的。

那一堆人發現了宜室,朝她笑笑,往前走去。

宜室呆呆的站在衣架子前。

售貨員過來問︰「太太,我能幫你嗎?」

宜室這才想起,這幾個月來,連添一件衣服的興趣都沒有。

她看到一件豹紋的毛衣,白重恩的尺碼應當比她大一號,叫售貨員包起來。

回到大門口,看到白重恩已經在兩頭巡,四目交投,「宜室。」白重恩松口氣,可見是關心她的,宜室十分感動。

「帶我到你公寓過一個晚上,我不想回家。」

白重恩微笑,「上車吧,跟著我駛。」

白氏小小的公寓向海,精致美觀,宜室一看就喜歡,一個人住真好,不用服侍誰,不用吃力不討好,她也想買一間這樣的公寓躲起來,自己過活,圖個清爽。

白重恩套上宜室送的毛衣,更顯得身段凹凸分明。

說什麼宜室都不相信她追不到英世保。

白重恩說︰「每個人到外國住都會胖,單獨你瘦。」

宜室笑問︰「胖好嗎?」

「不好不好,一胖就顯得粗笨,村里村氣。」

「但表示對生活滿意。」

白重恩給宜室一杯酒,「宜家在歐洲也越住越瘦,食量似只鳥,一片煙三文治夾麥包算一頓飯。」

「能把她叫到溫哥華來就好了。」

「她怎麼肯。我如果不是為一個人,早也就回倫敦。」

宜室一震。

白重恩自嘲,「每個人都有條筋不對路。」

宜室笑了,精神一松弛,又想著家里︰兩個孩子吃了飯沒有,會不會給母親失常舉止嚇著。

宜室無限內疚,用手托著頭,與白重恩各有各煩惱,心中各有各不足之處。

白重恩鑒貌辨色,「我送你回去吧。」

宜室沖口而出︰「回去干什麼,也不過是煮飯洗衣服。」

白重恩詫異,「在我這里,也一樣得煮熨洗,人類到哪里都擺月兌不了這些瑣事。」

宜室發呆。

「我替你找名家務助理可好,四百五十塊一個月,包膳宿。」

「那我更沒有理由發牢騷,裝作無事忙了。」

白重恩拍拍她肩膀,扭開小小無線電,轉到廚房去。

雨停了。

播音員在預告下星期的天氣,他們是這樣的︰先錯一個禮拜,然後逐天更正。

電話鈴響。

白重恩說︰「請替我听一听。」

宜室才去取起听筒,已听到那邊說︰「重恩,你怎麼開小差,公司有事等著你,喂,喂?」

太荒謬了,兜來兜去,都是他。

宜室說︰「請你等一等。」

白重恩笑著出來,「可是追我回去開會?」

宜室套上大衣,「我也該走了。」

「慢著,」白重恩對著電話低低抱怨。

宜室連忙避到臥室去。

床頭有一面大鏡子,宜室忍不住抿了抿鬢腳。

才出來半日,她已經掛住家里,娜拉不易為。

白重恩進來說︰「我叫人送你回去。」

宜室答︰「我認得路,不用勞駕。」

白重恩笑道︰「小心這個人,他叫英世保,是我老板,本埠未婚女子的頭一樁心事。」

宜室一呆,不禁惻然,白重恩這麼放心,拿心上人向她炫耀,可見湯宜室的外型已經淪落到什麼地步了。

宜室咳嗽一聲,「我不會迷路的。」

「他已經過來了。」

宜室後悔莫及,只得下樓來。

英世保靠在一輛小小吉甫車上,英俊粗獷的姿態活月兌月兌成為宜室的催命符。

白重恩不知就里,還替他們介紹,「我把李太太交給你了。」

宜室的車子只得跟著他的吉甫車駛。

不不,不是被逼的,她大可以掉頭而去,是她情願要跟著他。

他們並沒有駛往列治文。

吉甫車停在一個碼頭上。

還是宜室先下車,她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海鷗低飛過來,想要索食的樣子,體積比宜室一貫想像要大得多,羽毛潔白如雪,襯著深灰海水,端是幅蕭瑟的風景。

她原以為站一會兒就要回家。

誰知駛來一艘游艇,甲板上的水手向英世保打招呼,兩人交談幾句,那分明是他的船。

他先跳上去,也不說什麼話,伸過手來,擬接引宜室上船。

宜室只猶疑一刻,想到家中冰冷的廚房,女兒們失望的眼神,但該剎那,她身不由主,伸出手臂,英世保一拉,她上了他的船。

船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叫姜蘭號。

宜室坐在甲板的帆布椅子上,看著迎面的浪,有時候鹽花會濺到她臉上,英世保取來一張毯子,搭在她肩膀。

他沒有騷擾她,轉進船艙,過一會兒,他遞一杯拔蘭地給她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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